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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起来,改叫她们阿渡和阿念。
她带她们去理发,跟保姆一起在圆木盆里给她们洗澡,换了两趟水,直到把她们搓成粉红色,然后给她们穿上干净衣服,做饭给她们吃。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的惊吓,阿念一连几天夜里都在哭。保姆快五十岁了,夜里带着孩子睡觉,被折腾得不行。
钟欣愉知道自己还要回歌乐山,就怕保姆突然提出辞工,叫她好好休息一夜,自己抱着阿念出去兜圈子。可才刚出门,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是阿渡,也穿了衣服跟着出来了。
“你快回去,外面太冷了。”钟欣愉对阿渡说。
阿渡不语,一直跟着她走。钟欣愉后来才明白过来,这是怕她嫌阿念太吵,把阿念扔掉。小小的一个人,拼了命要保护自己的妹妹,这点小心思又让她觉得熟悉,甚至心疼。她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跟着巡捕房汽车飞奔的男孩,摔倒了,又再爬起来。
走着走着,阿念不哭了,把小小香香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钟欣愉摘下围巾,把阿念整个裹住,让孩子在自己怀中睡过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山城的路高高低低,她爬上一道石阶,走了一半又转回来,站在那里说:“怎么办啊好像迷路了……”
阿渡果然看她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我认得啊,你跟着我走。”
钟欣愉点点头,听话跟在后面。
“你知道妹妹为什么哭吗”阿渡头也不回地问。
“为什么”钟欣愉反问。
“她怕黑,医院夜里不关灯的。”
“好,那我们也不关灯。”
“可是电费很贵的,一个月只能用三度……”
“那我去买盏煤油灯,你知道哪里有卖吗这里我不熟。”
“我知道,煤油灯,还有煤油,我明天带你去……”
一路说着话,阿渡总也不回头,脚步却越来越轻快。钟欣愉看着几步之外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静静笑起来。
次日早晨起身,四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坐着吃早饭。
保姆因为昨夜的事有点不好意思,对钟欣愉说:“展小姐,你真是个好人。这两个孩子也是命好,遇到你。”
钟欣愉笑笑,没说什么。既是因为当着阿渡的面,她不想说这种话,也是因为她并不觉得这是阿渡和阿念命好,遇到她们其实是她的幸运。是她们让她吃,让她睡,甚至让她笑,让她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忽然间,她想到多年以前的钟庆年。那时候一定也有人觉得他是个烂好人吧在乱世里正直善良得没有道理。
人性未必本恶,但好人也许也不是天生成为好人的,而是因为命运夺走了他们最重要的东西,让他们体会过那种彻骨的失丧的痛苦。有一些人因此成了恶魔,却也有一些人从此懂得了悲悯。
这是 1942 年的 1 月,钟欣愉第一次如此确定,自己既是知微,也是欣愉。哪怕只是那短短的几年,父亲给她的东西,一直都在。
第109章 特券
结束休假,钟欣愉回到歌乐山里的印钞厂,隔了几天,又见到秦未平。
这一次,老秦是因为公务来的,在厂办跟他们开会。
厂长、工程师、以及骨干技术员都在,但秦未平绕开一只牛皮纸文件袋上面的线圈,从里面拿出两张纸钞,直接推到钟欣愉的面前。
“你看看这个。”他对她说。
是法币,中国银行版的五元券和十元券。
她似有预感,但什么都没问,只是接过去,拉亮了桌上的一盏绿碧玺台灯,在灯光下检视,纸张的手感,印花,红蓝线。
“假钞,”她很快得出结论,“比起 1940 年发现的农行版,有很大的改进,和真币还是有差距的,在民间流通或许有市场,但绝对进不了银行系统。”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这两张钞票的来源,其实就是几个月之前林翼传来的情报里提到的,那一批预计在 1941 年底进入流通的假法币。
钞票传到旁边人手中,大家一一看过,跟她的结论基本相同。
有人笑说:“这又是一年过去了吧怎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也有人奇怪:“英美两家印钞公司的印刷和防伪技术确实很先进,但日本好歹也是工业强国,制造水平不输西方,有些方面甚至更好。他们有政府和军方出面,完全可以请国家印钞厂和造纸厂里最好的专家一起研究,何至于此呢”
没人回答这些问题,只有钟欣愉与秦未平短暂地对视,却也都没说什么。
她不确定其中是否有林翼的作用,如果有的话,他还能拖延多久又会不会因此而暴露她不敢细想。
“军统方面已经提了报告,”秦未平继续说下去,“建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这里也开始仿制日元、军用票、华北联银券、以及华东中储券,用来吸取沦陷区的物资,破坏敌伪金融……”
几句话叫在座的各位惊诧起来,毕竟都是一生奉公守法的人,忽然接到这样的任务——上面叫他们印假钞。大约也是考虑这个问题,军统给了个代号,称之为“特券”。
钟欣愉却毫无心理障碍,已经在考虑技术上的问题,说:“军用票、联银券和中储券的技术极其粗劣,仿制几乎没有难度。日元倒是有些困难的,他们印钞用的是桑皮纸,里面加了日本特有的植物纤维。不是说我们这里没有仿制的可能,但要做得像,必须另外造纸,仅这一项就得多耗费几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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