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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莺摇头,默了少顷开口:“这血玉乃大凶之物,高氏长久佩戴必遭其害,我们既晓真相,岂能坐视不理。”她又道:“一切古怪皆从玉器铺子源出,薛掌柜必有蹊跷,你去盯紧他的行踪,他利欲熏心,定不止做高氏一家买卖。”
燕十三应承而去,巧姐儿拿了片西瓜蹦跳着进房:“阿姐吃。”她把黑籽儿都抠光了。
潘莺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埋首在其衣襟前,巧姐儿乖顺不动,笑着摸摸她的头。
潘衍乘轿到了翰林院,已站满新录的庶吉士,日后要同朝为官,皆相互寒喧,客气见礼。
忽听院内钟鼓摐摐,朱门两扇大开,几个秩品六七品的官员走出,手捧册子,唤到名字的尾随前者跟上,共有二十八员,潘衍落至最后一个,他也无谓,背着手跨进槛内,边走边四顾,两边大夫松葱茏、君子竹高直,三两只仙鹤剔翎,风雅非常,起着从前自己可没少祸害翰林院,令一干酸儒闻风丧胆,如今却要置身其中受进学之苦,时矣命矣!
过了月洞门,堂西是读讲厅,众人进厅按序入座,潘衍坐至末排最左靠窗,见得又进来三员官儿,其中为师教习的是侍读学士王煜,上来即是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一套诫训,他听得昏困,百无聊赖透过窗棂朝外望,两棵大夫松、三竿君子竹,蝉嘶呱噪,鸟鸣啁啾,恰有官员经过,却认得,当初进京赶考时,秦天佑所介绍,前年的状元,现翰林院任编修的林茂,有同桌饮酒之缘。身后跟着个儒生,捧着高高书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潘衍眸瞳倏得紧缩,神情微变,瞧他望见了谁,纵是日月飞梭,光阴逝水,这海海人生潮起暗涌生,纵使遗命改世、附着他人之身,许多恩怨情仇淡忘,但这张脸仍深印心间,清晰如昨,好一个长乐公主,将短匕狠狠插入他的胸口,匕尖划破皮肤传出戳刺的声响,猝不及防一阵闷痛,他用手捂住,唇角凌厉地抿起,真是冤家路窄,前辈子死在她手里,不待他去找她,倒又轻而易举在此相逢了,还敢女扮男装混入翰林院......他冷笑一声,缓缓收回视线,听见王煜还在讲:圣上选拔诸位庶吉士,旨进学励行,工于文章以备他日这用。特优厚待遇,司礼监月给笔墨纸砚;光禄给朝、暮膳;礼部月给膏烛钞人三锭;工部选近第宅居;且可得五日一休沐,使内臣随之,校尉备驺从,言毕便命他们去待诏厅领取发放之物。
众人皆欣喜不已,起身三两往厅外走,潘衍反其道而行,沿林茂方向快步而去,不多久紧跟追上,他提拔嗓音:“林大人!”
林茂闻听有人唤他,顿住回转身,愣了愣,恍然说:“原来是潘生!”亦晓得他中庶吉士而入翰林来。
潘衍上前见礼,又朝一边捧书人作个揖:“在下潘衍,敢问这位大人尊姓大名?”
那人未言语,林茂帮其介绍:“侍书董福董大人。”
“董大人!”潘衍俯首看着她的面庞,半晌,扯了扯嘴角。
燕十三跟了薛掌柜数日,见他吃宿皆在玉器铺子,唯有黄昏时去巷口看人杀棋数盘,每至天黑才方兴未艾折返。
潘莺只觉这样等待不是办法,她想了个主意,翌日精心打扮一番,带上燕十三,摇着玉柄白绢团扇,摇摇摆摆就往铺子去。
依然是那小伙计,她笑着问:“薛掌柜呢?”
小伙计送来茶水和一碟杏脯,上二楼去了,也就稍顷功夫,就听得梯子嘎吱嘎吱作响,薛掌柜满脸堆笑地走近作揖:“夫人寻我不晓所为何事?”
潘莺吃着杏脯,不答反道:“这杏脯腌的好,酸酸甜甜,给我称些,带回去给巧姐儿。”
薛掌柜连忙笑道:“这是我自己腌的,难得夫人喜欢,我送你些就是。”他吩咐小伙计去包些来。
潘莺随意儿问:“下月租期到了,薛掌柜不愿续约,是打算搬去哪里呢?”
薛掌柜回:“喛,夫人此话差矣。不是我不愿续约,是你租金价昂迫人走哩!我这小本营生承受不起。”
“你原能承受,怎我来了,就承受不起?”她笑了笑:“想必是有了好去处!敢问租价又是几何?”
“这玉器铺子实不赚钱!也不曾寻那好去处!”他叹息道:“我一人在外飘泊至半百,无妻无儿,十分孤独,遂打算收拾包裹返回家乡,用积攒的银两买几分薄田,一处宅院,再娶个婆娘相依度日,也算是给高堂一个交待。”
潘莺笑问:“你要寻怎样的婆娘?”
薛掌柜斜眼睃她,樱草色绉绸衫配大红裙子,满头珠翠,略施粉黛,朱唇一抹深胭脂,杏脯轻嚼,手摇团扇,满目媚色过浓。
他心底垂诞,讲话也就无了分寸:“若娶的婆娘姿色,能有夫人一个指甲尖儿,我亦此生无憾。”
燕十三蹙眉斥责:“大胆!夫人乃常大人正配,岂容你在此言语轻薄。”
薛掌柜忙陪不是,潘莺轻轻笑道:“甭理他!你这话儿我听着受用!”
又问他生平际遇、家乡情形,也把自己些事儿说了说,这般你来我往,倒是愈聊愈火热。
小伙计送来一包杏脯,潘莺接过递给燕十三,吩咐他拿去给巧姐儿再来,薛掌柜也颇有眼色,指了一事支开小伙计,才笑问:“夫人有话直说就是。”
潘莺开门见山:“我前次去拜见尚书府的高夫人,看见她那只血玉镯子,甚是眼馋,你还有么?我也想要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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