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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知道吗?面对你阿爹的时候要笑!”
“笑!!”
……
仆役怜悯地俯视着他,院中一双双眼睛在看着、一只只耳朵在听着,他独自站在院中,巨大的羞耻感包裹着幼小的他,无处可逃。
阿耿从记事起耳畔似乎就回响着这样的话语,他笨、他蠢,他不会说话、他不如任何一个和他同龄的孩子、他不能让自己母亲骄傲……母亲都是因为爱他才愿意在他身上花时间,所以每每受到惩罚都是他自己的错。
那些打在身上的藤条、那些要把人脚趾冻烂的严寒、那些烈日下晕眩和呕吐欲……都是他没有做好,让母亲失望了,是他应得的惩罚。
但是……
记忆里的妇人轻轻抱住他,声音从高亢变得低沉,似乎满是痛苦、似乎满是无奈,甚至带了哭腔:“阿耿……母亲惩罚你的时候自己也很痛苦,甚至母亲比你更痛苦!你为什么不能做好一点呢?要是做好一点我们都不会痛苦了!”
对面的妇人也轻轻抱住他,怜爱地抚摸着他的脊背:“你虽然还是这个样子,却依旧是我最爱的孩子。母亲不爱那些生意俗物,却为了你管着你阿爹留给你的东西,每日焦头烂额,甚至睡不上一个好觉……如今你叔叔生意出了问题,都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愿意和从前你阿爹的朋友吃吃饭,说一说阿娘的辛苦……”
就是这样。
从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与柯耿说话,他的生命里只看得到那么一点点景色,母亲就是他的一切。
他总是很笨,什么也做不好,让母亲伤心,每当受了惩罚痛苦不解的时候,母亲就会这样抱着他,说着自己的痛苦、无奈,满是爱怜地摸着他的后背,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他,惩罚他都是为了他好,逼不得已。
小小的柯耿满身都是伤痛,却因为这一点蜜糖感到快乐,心甘情愿地相信着最爱他的母亲,愿意为她的笑容和夸赞付出自己的一切。
阿耿听着耳边似乎满是温柔的言语,靠在柔软又充满香气的怀抱里,这是名贵熏香的味道,暖绒绒的,却让他心间一片冰冷。
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僵硬,如同一座木雕被揽在妇人怀里。
阿耿回忆起记忆里的那些拥抱,似乎想在上面找回一些力量。那些拥抱很亲密,抱得很紧,有时候还伴随着亲吻,他的鼻尖是淡淡的皂荚香气,和他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那味道里甚至还有一点食物的香味,或许是甜的,或许是辣的,没有香薰的味道好闻,但它很真实。
它的主人也很真实,不像轻轻揽着他的这个人,仿如一座雕像、一个会动的恐怖的怪物。
这个怪物口中是优美轻柔的爱意,实则内心无比空洞,只有一面镜子,照着她自己的模样。
曾经柯耿愿意张嘴吞下她送来的裹着蜜糖的刀尖,而现在他清醒过来,发现不止是刀尖,甚至连蜜糖也不是真正的蜜糖,而是带着甜味的毒药。
多傻呀,柯耿。
阿耿自嘲着,手指渐渐恢复温度,记忆中模糊不清、满是爱意的甜美回忆竟然是这样不堪又丑陋的模样,只是披了一层虚假的皮。
可就是这样的回忆,却让他在和阿爹一起漂泊的时候时常取出来珍惜地回味。
阿耿又满是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真正的感受了什么是母爱,他或许还走不出来,也没有勇气走出来。
没有勇气重新回到徘徊在他心中的阴影,也没有勇气去戳破那些虚假的幻影、面对真实。
阿耿这么想着,突然对现在这一切感觉到厌倦,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小山村,回到自己真正的家里去。
“不过我却伤了他们的心……”对面的母亲似乎眼睛里含了泪水,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她的痛苦,阿耿内心却平静无波,甚至心不在焉地回想起他走的时候的情景。
或许把自己的过去说给大家听会得到谅解……阿耿不确定,但他愿意试一试。
曾经那些掺杂了痛苦、羞耻,如同石块般在心里沉重得搬不开、无法获得解脱也无法道出口的回忆,似乎在走出来以后都变得轻飘飘,无足轻重起来。
阿耿现在只因为那些在意着自己、自己也在意的家人们感到焦虑……他们会……原谅他吗?
“……你明天就和那些叔伯见面吧。”妇人推开阿耿,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泪水,松开手却连妆都没花,依旧无比美丽。
她看阿耿沉默不语,以为是同意的意思,这时候眼睛里才带上笑意,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漫不经心道:“阿耿去屋里好好待着吧,母亲有些累了。”
她说到这轻轻笑了:“谁让母亲最爱你了呢,你给母亲留下这么多麻烦,母亲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
多么熟练,就算这么多年过去,这样的话语说出来的时候依旧无比自然。
“我……”阿耿微微抬头。
“夫人、阿耿,你们母子谈得怎么样了?”外面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传来,仆人在他身后跟着进入房间,整个屋子如上了发条的机械,无声又快速地运转起来。
阿耿母亲迎上刚跨进房门的男子,一双柔夷轻轻擦拭着男子一点雨滴也没溅上的外衣,满是心疼:“这都一下午了,郎君定是饿了吧,我们坐下慢慢说。”
两人坐下,仆役动作飞快上了晚膳,阿耿这才发现外面天都要黑了,已经过去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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