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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金巷 第40节

      但她心里头也有点莫名,怎么他就笃定自己是为此觉得羞惭呢?她爹爹是上门赘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老人家一辈子勤勤恳恳为这个家,又爱惜母亲,她觉得提起他只应当有尊重才对。
    蒋黎没有去和他争论,只是顺势将话头拐了个弯,说道:“我从小就很羡慕我爹娘的感情,我爹爹真心敬爱我娘亲,这一生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
    郑麟听她这样说,心里不由想:你爹爹是上门赘婿,难道还能有纳妾的权利么?
    但他也没有去反问蒋黎,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维护下妻子对父亲的好印象,于是只捧场地点点头,听着她继续说。
    蒋黎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开口问道:“官人,我听说舅姑也是只有彼此的,我心里还想着巧得很,想来这也是你我的缘分。或许上天注定我们要像父母那样,不论前事如何,今后都会恩恩爱爱,不让旁人打扰。”
    她听母亲说过,郑麟的父亲生性文弱,在家里一向说不上什么话,后宅里虽确实除了高大娘子再没有第二人,但却不知到底是因无心还是乏力。
    只是她此时有自己的打算,自然要一应往好的去说。
    郑麟果然也听懂了。
    他先是有点意外地看了蒋黎片刻,然后弯起了唇角。
    郑麟轻轻用双手将她的手捧住,凝眸看入了她的眼中,温柔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娘子放心,我不会让旁人来打扰咱们的。”
    她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好似透着浓浓的感动,她虽不知为何,但却为对方的回答松了口气。
    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
    原来她要的东西可以得到,是可以的!
    蒋黎动情地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郑麟见她这样高兴的模样,心里也越发感到怜惜,好像整颗心都软成了水一般。
    他没想到蒋黎原来是个这样大度的人,大度到让他都觉得那些过去的事很是对不起她,新婚前夕让她受了委屈,本就是自己的不对,可她完全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他觉得很感动。
    她说想和他只一辈子两个人在一起,他也觉得她把他看得很重要,心中满足之余,也对她涌起了深深的怜惜。
    她不像母亲,那样坚硬得让人头皮发麻,他觉得她像是在求他不要去纳妾,他怎么能让眼前这个美丽温柔又宽容的女子有这样的担忧呢?
    郑麟觉得自己应该答应她。
    他抬起手,轻柔地回抱住了她。
    蒋黎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推自己,她下意识地皱着眉翻了个身,口中嘟囔道:“别吵我……”
    那人果然就没有再吵她。
    她抓着被子又眯瞪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倏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发现郑麟已经盥漱完准备换衣服了。
    蒋黎坐了起来。
    “没事,你睡吧。”郑麟站在床前,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她笑,“昨天你也累着了。”
    蒋黎确实还很困倦,她还不太习惯起得这么早,而且她昨天的确累着了。
    “可是我们还要一起去阿姑那里问安吧?还有老太太那里。”她还不太清楚郑家长辈那里的规矩,但按理说新婚次日是应该这样的。
    郑麟道:“婆婆不用咱们天天去点卯,只每月十五的时候大家一起去看望她老人家就好了。娘那里我去跟她说,你再睡会儿吧。”
    蒋黎看他说这话时一派肯定和从容,心里便信了,丈夫的体贴和靠谱也让她生出些了暖意和心动。
    她就又睡了一会儿回笼觉,直到了平时在家里起床的时辰,她才自然而然地醒了,勉强能克制住仍未完全消散的倦意,起床梳洗用完了早饭后,在郑家女使的导引下去了她婆母那里拜见。
    一进门,她就看见了高大娘子那张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的脸。
    蒋黎下意识觉得气氛不妙,本能地脚下一顿。
    高大娘子看见了,便开口说道:“媳妇若是还没睡好,就再回去睡会儿吧。”
    蒋黎就是个傻子,此时也能听得出来对方是在说反话,何况她还不是个傻的。
    她不禁有点纳闷,也不晓得丈夫是怎么跟长辈说的。
    蒋黎心下微忖后,还是先恭恭敬敬给对方行了个礼,然后走近了,赔着笑地说道:“儿媳刚来家里,还不太清楚阿姑这里起居的时辰,有些不懂的,还请阿姑教我。”
    高大娘子见她态度还算端正,心里头的火气也就略消了些。
    “坐吧。”她说。
    蒋黎得了她的话,这才恭顺地应下,坐在了对方面前。
    “我这里是卯时四刻起,”高大娘子道,“往后你六刻时来问安就好了。”
    蒋黎忍着才没把诧异表现出来,卯时四刻就起床?这也太早了吧!
    她想高大娘子又不用管事,干嘛起来那么早?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要睡到辰时才起呢,这下好了,生生得陪着提前到卯时四刻,不然六刻时哪里能来得及问安?
    她忽然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巨大改变。
    蒋黎为自己默哀了一把。
    只听高大娘子又开口说道:“麟哥儿如今成了家,有你这个媳妇管着,我也放心了不少。”
    这些话蒋黎不好顺着她说,只能一副受教的样子听着。
    “其实他从小也是个聪明的,那时候家里头几个哥儿就他背书背得又快又好,都说他以后是应举前三的料子。”高大娘子说到这些往事,脸上也不由地流露出了沉溺于其中的骄傲之意。
    “也是这样,你娘亲和哥哥才能瞧得上他。”高大娘子说着还玩笑似地弯了弯唇角。
    蒋黎就顺着对方笑了笑,说道:“我初见官人时也觉得他身上有诗书气。”
    高大娘子就更骄傲了,但骄傲过后思及现实,又微微蹙了蹙眉。
    “他也是有那考取功名的上进心的,但就是太谦虚了些,今年都二十一了还说没有准备好。”高大娘子叹道,“可我听说上一榜的探花郎那时也才二十。”
    蒋黎听着这话,想起当初相亲时郑麟提及这些的态度,分明就是对应举没有兴趣的样子,但现在看来,高大娘子却还是希望儿子去走这条路的。
    她也挺能理解,就像她二哥哥,虽然手底下生意做得好,可也还是想修哥儿能当官。
    蒋黎也不知道现在郑麟的想法有没有改变,就委婉地说道:“学海无涯,可能官人的确是觉得自己还需把书看得更深些。”
    高大娘子点点头:“我也说他好学是对的,但就怕读得越久越难专心。所以啊,这以后你在他身边还要多多敦促他,依我的想法,不管成不成,最好是今年就能下场试一回。”
    蒋黎愣了一下。
    “九月就要考试了,”她好声地道,“会不会急了些?”
    她虽然不考科举,但也知道凡是做重大的事情前都应该有个起码的准备,倘若郑麟之前并没有要应举的意思,此时忽然推着他去了,且不说他心态如何,就是应考的学识也不足吧?
    看看沈主簿家那个缙哥儿,人家读书都读成了什么样。
    谁知高大娘子一听这话,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说道:“你既要做他的贤内助,还是该知道什么是对他好。”
    对方说这话的语气听着虽平常,但蒋黎怎么会听不出来这弦外之音呢?
    她忽然就明白了,高大娘子并不是想与自己商量。
    蒋黎略感头疼。
    她顿时有了种自己被无辜波及的无力感。但她作为郑麟的妻子,又是高大娘子的儿媳,此时此刻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答应了下来。
    “是,”她说,“那我回去先同官人说说。”
    高大娘子这才满意地颔首,然后吩咐了女使上茶。
    第49章 意愿
    蒋黎见到郑麟的时候,他正在陪着他父亲下象棋,父子两个你来我往“杀”得全神贯注,不时互相闹着要悔棋。
    高大娘子重重咳了两声。
    父子俩的对话戛然而止。
    郑麟转过头看见她们,即笑着站起了身,先向着高大娘子礼唤了声“娘”,然后目光缱绻地看向蒋黎,喊了声“娘子”,问道:“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蒋黎含笑道:“阿姑正好有事,就领我一起来了。”言罢,她朝着郑父端端一礼,唤道,“儿媳见过阿舅。”
    郑三爷点了点头。
    高大娘子对郑麟道:“你们夫妻回去说话吧。”
    郑麟和蒋黎恭声应喏,告退后相携着去了。
    高大娘子等周围没了人,才皱着眉头对自己丈夫说道:“你明知今天儿媳要来拜见,就不能好好地端正坐在堂屋里头等着?偏要这时候出来晒鸟下棋,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也不嫌挤!”
    郑三爷起身端了棋盘往屋里走。
    高大娘子心头顿时一阵火起,跟在后面追了几步,结果小脚不稳忽地一崴,她霎时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郑三爷听见身后传来响声,回过头,看见妻子撞到了门框上,他下意识要上前来扶,又看高大娘子横眉怒眼地直起了身子,就停住脚步没有再动,只问道:“你没事吧?”
    高大娘子没好气道:“我还当你个闷葫芦巴不得我摔死!”
    郑三爷觉得很无奈:“不是你说我不该把棋盘和鸟笼子拿出去么?我这就搬回来。”
    他很怕她喋喋不休地对着自己发难,知道自己吵不过她,也实在是不想吵。
    高大娘子知他一贯是个窝囊性子,也懒得跟他吵了,只说道:“我正经同你说,从今日起你儿子就要用功去考科了,你以后再不许让他陪着你做这些闲事。”
    郑三爷怔了怔:“刚才怎么没听他说?”
    “先前我和他媳妇已经说好了。”高大娘子轻描淡写地道。
    郑三爷没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他对妻子说道:“我今天约了别人去听鼓子词,你拿几个钱给我吧。”
    高大娘子横了他一眼,走过去打开屉匣,随手抓了挂钱。
    郑三爷看见了,诧异又小心地问道:“以前好像比这多点吧?”
    “你没瞧见这回蒋家那炫耀你儿媳嫁妆的样子么?”高大娘子道,“现在六郎还没有考上功名,这脸面就得咱们想办法帮他顶住,只靠公中每月里发的那些钱,你当人家能拿他瞧得上眼?”
    “我已经决定了,”她说,“这两天我就把家里的钱再归置归置,到时拿给我哥哥帮忙放去解质。”
    郑三爷顿了顿,终是没有言语,默默地把钱接了过去。
    蒋黎和郑麟回了屋里之后,就开始商量起了第二天拜门的事。
    见此时气氛轻松自在,她就寻了个时机问道:“对了,我记得之前官人曾对我说以后想自立个铺席,不知官人可有想好了要做什么?”
    郑麟似乎很高兴她还记得这件事,笑着说道:“还没定呢,反正只不做金银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