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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金巷 第46节

      正好蒋娇娇端着甜水进来,乍听见这话,即问道:“你去书铺做什么?”
    她现在长大了,父母说她不好再和男孩子们晚上一起读书,所以除了谢暎放假的时候他们可以白日里凑在一起,平时她都只能借着送点这啊那的,要不就是打着让谢暎帮她看字或者要问他书中难解之处的由头过来稍坐一会儿。
    这是蒋娇娇觉得长大的缺点之一。
    现在听见谢暎还要隔日才能来家里,她更觉得不愿意了,那样岂不是就又要少见到他?
    谢暎原本也没打算瞒她,见她听见了,便直言道:“我打算去帮工,已经说好了。”
    蒋娇娇一下子就急了,说道:“为什么要去帮工?你又不是大人。”
    谢暎就跟她解释:“比我年少的也有不少人早就开始为家里赚钱了,况且我只是去帮人家写点东西,也不会很累的,你放心。”
    蒋娇娇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蒋修也不太想他去,说道:“谢夫子不是没有什么事么?还是你家有什么别的难处?你说出来大家想想办法嘛。虽说只是去帮人家写点东西,但你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我担心这事还是有点拖累你。你都不敢让谢夫子知道,肯定也是晓得他会反对,既然这样,你又何必非得去做呢?”
    蒋娇娇连连点头。
    谢暎却只是微微笑了笑,回道:“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不过你们放心,我心里有分寸的。”他说,“这次叔祖的病虽说是虚惊一场,但那天之后我也发现自己能帮到他的实在很少,我出去赚几个钱,就算不能多为他分担什么,至少也能自己多买两本医书看看嘛,免得又出现上回那种事。”
    他略带几分自我调侃地说着,可蒋娇娇和蒋修却笑不出来。
    蒋娇娇更是立马接道:“你要看什么书?家里没有的话我给你买回来啊!”
    谢暎愣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蒋修忙疾声出言提醒:“娇娇。”
    蒋娇娇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的话可能会伤到谢暎的自尊心,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道歉,可是她又觉得为这份真心道歉有些委屈,想到这里,倏地就红了眼眶。
    “我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她鼻子酸溜溜的,眼泪已忍不住渗了出来,“我就是不想你那么辛苦,而且,我也不能天天看见你了。你就是想看书,我是可以给你买的嘛……”
    蒋修很想说他妹真是头脑简单,可是看见她这么难过,又到底是没忍心多责怪。
    谢暎也在看着蒋娇娇。
    少顷,他从书桌后走过来,拿出手巾轻轻帮她揩掉了脸上的泪水,口中耐心地解释道:“娇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负起些责任来。而且我还想以后能给你买很多很多你喜欢的东西呢,若是我做不到,你也要离我远远的才好。”
    蒋娇娇接过他递来的手巾,一边自己继续擦眼泪,一边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谢暎略略一顿,然后看着她浅浅弯了下唇角:“因为我会拖累你。”
    蒋修在后面听着,不由一愣。
    蒋娇娇以为谢暎是要和她绝交,当即道:“我才不要离你远远的!我喜欢的东西可多可多了,这些里头你随便买两样给我就行,不用都买。哪有人、哪有人买不起礼物就要跟人家绝交的?你太过分了。”
    她说着,眼泪又委屈地流了出来。
    谢暎无奈失笑,好声安慰道:“我永远不会和你绝交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蒋娇娇这才满意了,别别扭扭地道:“那你想去帮工就去吧,我不拦着你了。”又想起什么,问他,“但我要是去铺子里头看你,会不会有点烦?”
    谢暎立刻摇头:“不会,你一点都不烦。”
    她心里更满意了些,又问他:“那我以后在家门口等你回来好不好?”
    “不好。”谢暎这回拒绝了她,“等人很累,你早点睡觉。”
    蒋娇娇撇了撇嘴,拿起其中一碗甜水咕噜咕噜喝了,末了把碗往托盘上一放,哼道:“不给你喝了。”
    蒋修看着他妹端起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无语至极,在后头喊道:“你把我那碗留下啊!蒋娇娇——”
    他到底是没能把人给叫回来。
    谢暎在旁边忍不住笑。
    蒋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你看我也没用。”谢暎无辜地道,“我也没喝着。”
    蒋修打量着他,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
    谢暎略感莫名地看了过来。
    “那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啊。”蒋修还是头回问人家这么八卦的问题,自己都有点不自在,支吾了半晌才勉强问出了口,“你是不是,那个,什么,那什么蒋娇娇啊?”
    谢暎怔了一下。
    “我就随便问问。”蒋修道。
    谢暎顿顿没有说话,走回来,开始提笔写字。
    蒋修问了个无趣,自己也有点儿后悔起了这么个话题,这显得他太俗了。
    “嗯。”
    蒋修蓦地愣住,自己刚才听到了啥?
    他倏地转头朝旁边看去。
    谢暎握了握手中的笔。
    “你别告诉她。”
    蒋修听见好友如是说道。
    蒋修要帮谢暎瞒住谢夫子,自然就得先和家里的长辈通好气,于是他转头就去跟父亲把这事说了,并请对方只当睁只眼闭只眼,见着谢夫子莫问东问西地说漏嘴。
    蒋世泽觉得有点诧异,想了想,问儿子:“你平日里和谢元郎一起读书,他当真天资这样高么?”
    蒋修当即道:“当然了,教谕常夸他,说他只要不懈怠,三年后肯定能中榜。”
    蒋世泽一听,立刻问道:“那沈家二哥儿呢?”
    蒋修道:“沈二自然也很好,他诗才尤其出众,反正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两个都能成吧。”
    蒋世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什么,又问他:“那你呢?”
    蒋修也不客气,说道:“我还不差吧,不过能不能中就不一定了,应举又不是吃饭,哪能谁说谁中的。”
    一副十分坦诚的样子。
    蒋世泽被他给逗笑了:“你这会儿倒学会谦虚了。”
    “我这叫有自知之明,总不能瞎给自己吹嘘,夸了海口又没做到才丢人呢。”蒋修一本正经地道,“再说不是爹您说让我平常心么?说我们家又不等着我中榜开锅吃饭,让我稳扎稳打。”
    “而且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焦虑的,考不上就算了,这世上那么多人不考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我不行那以后就让两个弟弟再去呗,我回来给您帮手,正好给娇娇攒嫁妆。”蒋修说得很平常。
    蒋世泽没想到儿子这么看得开,一时不免心情有点复杂。
    他顿了顿,有意无意地道:“你若考不上,就该先把婚姻大事办了,也好定定心性,往后才能给我帮手。”
    蒋修一愣,旋即倏地红了耳朵:“我不要。”
    蒋世泽愕然道:“为何?”
    “没有为何。”蒋修自己根本都没想过这件事,只本能地排斥道,“我就是不要。”
    蒋世泽本也没打算与他认真谈论这个,但此时见儿子这个反应,不由真有了些好奇。
    “你一个男孩子,这有什么好不要不要的?”他莫名其妙地道,“迟早都得走这步。”
    “那就宁迟不赶早。”蒋修毫不犹豫地道,“我还有自己的事儿要干呢,您给我娶个媳妇儿回来您倒是省心了,我多麻烦?天天还得挂着她,她若是有个不高兴的我还得哄,哪有那个时间。”
    蒋世泽笑道:“你是能有多大的事儿要干?你自己都说你考不上科举了,难道还能日理万机不成?再说了,谁让你天天挂着她了?你是男人,就要拿出男子汉的气魄来,怎能被一个女人牵制住?本该是她来服侍你的,你倒净反着想。”
    蒋修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看着他:“爹,这话您对娘说过么?”
    蒋世泽:“……”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总之,亲肯定是要成的,只看与谁成罢了。你若想晚些成亲,那就要自己努力,到时下场中了榜,自然许你再拖些时候。”
    “哦,对了。”他沉吟了片刻,又对蒋修说道,“今年夏天的时候你婆婆要回趟渠县,到时你也陪着一道吧,只当去换个心情,顺便学学东西,若以后当真中不了,就回家来做事。”
    蒋修一愣,然后又一喜:“成,我一定把婆婆照顾好!”
    谢暎白日里要上学,晚上要避开自家叔祖的耳目,就只能等谢夫子出门之后他再出去,所以他只能晚市的时候到书铺里待上两个时辰,因为还得赶在叔祖回家之前回去。
    幸而他只是个帮工,又是按件计酬,这才好来去自如。
    这天晚上,他又和往常一样来到了马行街夜市,熟门熟路地沿着路边拐入了一间名为“桂枝”的书铺,迎面便见到有个人在冲他招手。
    “元郎来得正好。”一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招呼他道,“你帮这位娘子写个状子,我去去就回。”
    男人捂着肚子快步走了。
    这家书铺门脸不大,除了老板之外拢共就只有两个文师,加上谢暎算半个。此时另一位文师正在朝谢暎使眼色,像是在让他别管这事。
    谢暎还没作什么反应,那位青衣裙衫的娘子已皱着眉头打量着他道:“你们这是在敷衍我吧?这小少年哪能写什么状子?”然后冲着另一位文师道,“他肚子疼,那你来写啊!”
    那文师立刻伏案疾书,表示自己很忙。
    谢暎礼貌地对这位青衣娘子道:“不知您要告什么案子?我或许可以试试。若不满意的话,您只当是随意找了个人练手,不必给钱。”
    青衣娘子听他这样说,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
    “那行吧。”她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开口说道,“我要告一个名为周密的栏头,他借公事为由对我动手动脚,老娘是卖油,不是给他揩油的!这公道必得讨回来!”
    谢暎铺纸的手微微一顿。
    栏头,那就是税吏了。难怪其他人不想管。
    若是自己动手写了这状子,告到了,铺子未必能讨得好;但若状子写得敷衍,又会坏了桂枝的名声。而且无论成不成,这口锅他也是背定了,毕竟找人负责肯定还是找他这个临时帮工最合算。
    “怎么,写不了?”青衣娘子满目狐疑地盯着他。
    谢暎回过神,迎着对方的目光略略一忖,然后微笑着道:“可以写,不过我有个另外的建议,不如您听听看行不行。”
    第56章 意外
    王文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三两口将最后一块罐肺吃下,然后擦擦嘴,起身离开了食摊。
    果然,等他回到书铺的时候,就看见那青衣娘子已经走了,此时自己那张桌子的正位空着,谢暎和往常一样坐在旁边正在看书。
    他觉得这小子倒的确是很聪明也很勤勉的,来了书铺没几天就已经把他们写状子的手法给摸熟了,开头喊冤,中间陈述,最后怒斥,妥妥的层层递进搞得明明白白,写出来的东西完全都不用他再润色就能直接交货。
    而且谢暎还利用这两个时辰里的闲暇在看律法,要不是人家明说了只是来帮工,王文师还真担心自己的饭碗要被抢了。
    当然,他对谢暎没有敌意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对方小小年纪也很会做人。
    譬如现在,谢暎就放了二十文钱在他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