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80节
而后面骑军也纷纷让开道路,而骑军带队之人不是营将,而是一名队正。也是马邑本地老卒出身,当下默不作声的就挥手示意骑军也赶紧退避道旁。
王翻一行卷过,十几骑竟无一人回顾。
歩骑军马,都望向各自军将,等待下一步号令。这些军将也各自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望着远处大起的尘头。
这一仗到底打的个什么玩意儿。马邑鹰扬府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了!
王仁恭本是宿将,统兵打仗的本事尽有。若是大隋承平之日,为边臣坐镇马邑,毫无私心,自当将马邑郡治理得安堵如常,两大鹰扬府战力出众。
但正因为大隋崩塌,大业天子南去。王仁恭也有了南下中原竞逐之心。就竭尽所能的压榨马邑一郡,扩充兵力。而马邑郡又有刘武周统恒安鹰扬府以抗,王仁恭对马邑鹰扬府本地军将士卒不得不加以忌惮防备,在军中扶植只忠于自己的外来力量。如此行事,就让强悍的马邑鹰扬府上下离心,战力滑落了何止一个台阶。
到了需要行军打仗之际,本地士卒,外来士卒互相拆台,又遇上了徐乐这么一个强悍人物。马邑鹰扬府两方互相要看对方的笑话,最后一个兵进神武的举动,就闹出这么一番场面来!
烟尘之中,现出漫山遍野的溃兵。正是那前面败下来的一营马邑越骑。
逃窜途中,这些马邑越骑建制还丝毫不乱,越跑越是精神。
这般场面,看得道左歩骑军马直是发愣。
转瞬间这些溃兵就已经接近,那强悍的步军军将找着熟识的人,放声大喊:“张豹子,这是怎生回事?刘武周来了不成?”
马上跑得满头大汗的一名越骑队正也大声吼了回来:“刘武周来没来咱不知道,反正选锋营败下来了,王翻也跑了,咱们还戳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善阳歇着?”
骑军队正也迎了上来,大声询问:“咱们怎么办?”
那张豹子骑在马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丝毫没有停下坐骑,风一般掠过:“砍头也砍不到你头上,跑他娘啊!太守没一个说法,谁乐意打谁打去!”
越骑溃兵都放开嗓门,一路嚎叫一路逃奔。
“刘武周势大,大家快走啊!”
“选锋营全军覆没!王营将先奔!”
“恒安甲骑全来了啊!刘鹰击要和王太守决战善阳!”
烟尘卷动,这些喊声回荡在道边,上百精悍马邑越骑头也不回的向善阳逃去。
道左歩骑军将对望一眼,互相点点头。数百人马发声喊,骑军掉头便跑。步军就两条腿,跑不过骑军,转头就溃向两边山地。大家都是马邑本地人,人熟地熟,怎么也跑不丢自己。还想吃王仁恭几日的,自然会寻回善阳城去,有些恋家的,干脆丢了兵刃甲胄鞋子一拔,就跑回家去也罢。
大家都心下明白,这也是马邑鹰扬府本地军将士卒借机向王仁恭逼宫。对咱们这些本地军马,再没一个说法,再不改弦易辙,谁也不愿意为你王太守卖命!
至于倒向刘武周,还少有人这么想。马邑鹰扬府和恒安鹰扬府毕竟是两个不同体系,投过去难得出头。而且刘武周毕竟出身太低,在世家当道之世,谁也不知道这位起于草莽的刘鹰击能撑持多久,大家就再看看也罢。
不过刘鹰击这一支奇兵突出,袭取神武,当真是神来之笔。统兵之人那位突然冒出来的乐郎君,也当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这一支人马崩溃,败势就再也无法挽回。
善阳通往神武的驰道之上,一支又一支的军马,给带动大溃而回。不管是王仁恭扶植的亲信,还是马邑鹰扬府本地人马,全都争先恐后而走,谁也不愿意为对方断后死战。
骑军争道,步军溃向山地,征发的民夫丢下车辆辎重,陆续出发的几千人马掉头就向善阳。
王仁恭严令之下,动员起来的数千歩骑,数千民夫。如长蛇一般的阵容,就这样珍珠倒卷帘也似的垮了下来,再也无法收拾!
夕阳降下,天地间一片血红的颜色。
徐乐勒马,上了道旁一处高地。
三十玄甲骑,没有辅兵相助,没有乘马可换,追击又能追多远?本来就想再打垮一支行进中的敌军就收手,谁知道王仁恭的数千大军就在这区区三十骑面前就垮了下来!
远望前路,烟尘卷动,正是数千人马奔溃的景象。
夕阳洒在三十骑的甲胄之上,一片火红的反光跳动。三十玄甲骑,无一人能发一言。
连徐乐都有些目瞪口呆,这真的不是自己的本事……
韩约在侧,讷讷的问徐乐:“咱们还追下去么?”
徐乐苦笑一声:“就这么点人马,还追什么追?难道去打善阳?王仁恭必然有应对手段,回师,准备北上!我给刘武周试出了王仁恭虚实,也给他造出了好大声势。但却给刘武周也出了个大难题,还不知道刘武周该怎么对我来着!”
徐乐马槊一扬,在头顶划了一个圈,策马转身,就向神武而去。
三十玄甲骑紧紧跟上,犹自不住回顾远方冲天而起的烟尘。
他们也知道,在徐乐带领下,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大业十二年秋,玄甲骑初阵,以三十骑破四千!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逐北(十一)
善阳城外,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城门口处,全都换了王仁恭的亲卫值守,这些亲卫披挂甲胄,长矛直刀林立,死死堵住城门,不许溃兵进入善阳城中。
数千败退下来的军马,就猬集在善阳城外,各部混杂在一起,乱纷纷的聚拢在一团。
夜中寒风掠过,不少人被冻得瑟瑟发抖,一众军士似乎也没了往日对王仁恭的畏惧,冲着王仁恭的那些亲卫大声发着牢骚。
“出征没见着你们,和刘武周恒安甲骑血战没见着你们,现在倒一个个钻出来堵住了门,入娘的咱们拼死拼活为了谁?”
“刘鹰击的大队恒安甲骑来了,咱们血战之后都不敌败下来。再不让我们入城,刘鹰击乘胜追过来,这善阳还要不要?赶紧得让咱们入城戍守!”
“马上就要入冬,你请王太守到城外来过一夜试试?也太不拿咱们军汉当人!”
乱纷纷的歩骑军汉,多是本地土著,衣甲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相击之声。人人俱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乱喊乱嚷,场面看起来热闹之极。
虽然闹到了这等程度,但这些军汉们其实是相当克制,没有上前冲撞王仁恭的亲卫。甚至还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都号称是血战之余,艰难转战而回,但这些军汉们却都一个个神完气足,声音响亮,哪里像是经历一场厮杀后辛苦退回来的模样?
甚至在人群当中,连伤员都没见着几个。
那些王仁恭招募而来的异乡异族军马,则自己聚集在一起,惶惶不安的看着这边场景,并不上前掺和。这些人也心里有数,此次兵溃的闹剧,是王仁恭压制马邑本地土著军将,最终引起的反弹,这一切都是向王仁恭讨个说法而已。他们要是搅合进去,那事情说不定就闹大发了,马邑土著军将人多,他们毕竟人少,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后吃亏的也是他们。这个时候,也就指望王仁恭有手腕来平息这一场闹剧。
马邑本地土著军将,这些老兵油子,都是在边地十余年从军生涯。和突厥人打过,和草原各族打过,被两代天子征召过和各色各样的流寇贼人打过。一个个都跟成了精也似。他们也敏锐的感觉到乱世就要来临,他们所拥有的武力在这个乱世中可以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所以就壮着胆子,有志一同的导演了这场兵溃闹剧,来向王仁恭逼宫。
现下他们任军汉们在各处城门吵嚷,自家却聚在一起。冷眼旁观着这里动向,低低议论,盘算着这次能讨要到多少好处。
每个鹰扬府,都是一个团体。马邑鹰扬府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投效恒安鹰扬府。也需要追随一个值得追随的靠山,在这乱世当中谋求本团体更大的利益。
王仁恭总体而言还算是个值得追随的靠山,家世不错,在大隋根基不错,养兵上又来得大方。这些军将大多数也只是逼迫王仁恭更重视自己而已。
也有一些军将,却是不满王仁恭压制恒安鹰扬府太甚,怕刘武周崩溃之后突厥人就会汹涌南下,淹没整个马邑郡。乡梓之地,如何能遭遇这样的摧残?所以在面对刘武周军马之时,绝不肯出力。但是这样的热血男儿,在马邑鹰扬府中,并不占据主流。
善阳城下,一片纷乱,看起来不可收拾。但各个团体,却各自怀着心思,维持着场面,只等着王仁恭出面。
那些跟着马邑鹰扬府溃退下来的民夫,却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猬集在一旁。他们没胆子上去闹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稀里糊涂的被征发,又稀里糊涂的退了下来。现在更没人去管他们,现在就在秋夜寒风中瑟瑟发抖,谁也不知道事情要变成什么样。
城门口的僵持,眼看就持续到下半夜时分。城外已经燃起一堆堆篝火,自然有人给正在闹事的军汉们准备好吃食,一拨拨轮班下去吃点热食。等养足了精神,又换上来到城门口叫骂。
大半夜时间下来,让这些军汉也没了耐性,离着这些王仁恭亲卫越来越近。甚或还发生了小小的推搡。
这些喊叫声也越来越不客气。
“咱们要见王仁恭!”
“再不让开,爷爷们可就打进去了!爷爷捆着一只手,也能收拾你们十个!”
“神武就在不远,信不信爷爷们投效刘鹰击去了?”
“王仁恭,快出来!”
城门口处,这些无人换班,吹了大半夜寒风的王仁恭亲卫都是脸色难看。一名军将终于忍不住吩咐手下。
“快去太守衙署,看看太守为何还不出来安抚军心!”
……
此刻在太守衙署当中,本来志满意得,准备为大军统帅,一鼓荡平刘武周的王仁恭公子王仲通,早就卸下甲胄,换上寻常衣衫。哭丧着脸侍立在父亲身边。
王仁恭则闭着眼睛,端然跪坐在几案之后,仿佛一尊雕塑,脸上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在太守衙署中,并不能听见外间的骚动。但这份安静,却让王仲通心中越来越焦躁。
谁也不知道,现在在善阳城外,闹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局势已经无法控制!
这场出征神武的战事,转眼间就变成这般模样。哪怕资质平庸如王仲通,也知道是马邑本地土著军将不肯出力,最后所导致的。
他一直以为,这些军汉只是供驱使之辈。就算压迫得紧些,又能怎样?
大隋承平之际,他们这些人高高在上,自然是毫无问题。可是当乱世来临,这些低贱出身的军汉,却不是可以轻侮的力量了。
一时间王仲通都有些疑惑,他们这些世家,拼命挖墙角,让这大隋轰然崩塌。换来的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到底对这些世家是好还是坏?
这个问题,王仲通是想不明白的。唯有一点事情可以确认,就是赶紧得将这乱局收拾了!
但王仁恭从得知前方溃了下来之后,就是这样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谁也劝说不动。
就在王仲通焦躁得不可开交之际,王仁恭突然睁开眼睛:“准备仪仗,备马!”
王仲通浑身一震,惊喜道:“父亲?”
王仁恭容色如铁,眼神精光四射,仿佛又回到壮盛之际那精悍模样。
“这马邑郡,我还压服得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逐北(十二)
善阳城外,骚动声浪越来越大。
这般聚集闹事,就算背后有心人想控制,也终究会生出事来。
都是刀头舔血的军汉,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多半性子暴烈。在夜中吹着深秋刺骨寒风嘈杂叫嚷了大半夜,守卫在城门处的王仁恭亲卫仍然不肯让开放大家入内,王仁恭也不见踪影,不少军汉又是疲累又是暴躁,行动也越发的激烈起来。
大队人潮,向着城门口列阵的王仁恭亲卫队伍拥挤而去,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最后推推搡搡的混杂在一起。
溃军队伍中,呼喝声此起彼伏响起。
“王太守不出,就放咱们进去!队伍当中还有伤号,这是想让他们冻死不成?”
“你们这帮看门狗,跟着王太守,从中原来到此间,就是在爷爷头上作威作福!”
“这是咱们马邑的地方!哪有不让咱们进去的道理?爷爷替王太守卖命,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呼喊声越来越大,这些马邑本地军汉们动作也越来越大,最后干脆喊起号子,齐心协力的朝着王仁恭亲卫组成的阵列挤过去。
双方都是披甲之士,撞在一起只是一片沉闷的金属碰撞摩擦之声,刺得人耳朵生疼。
王仁恭的亲卫,都是王家将养多年的死士,或者王仁恭宦游四方,纠合起来的四方精锐,全是对王仁恭忠心耿耿之辈。在善阳城中,在马邑郡内,执行王仁恭的意志从不打折扣,拿人杀人等闲事耳,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是现在,这些往日眼高于顶的亲卫们却也都满头大汗,长矛都丢下了怕伤人,随身佩刀也不敢拔出,只能手挽着手硬抗这些军汉的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