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109节
刘武周哼了一声,甩开苑君章的扶持,走到阶前。狠狠再看了这些刚才吵成一团的军将们一眼,再不多说什么,抬头看着北面天际,那些山峰之上烽燧燃动着的烽火。
由北向南,烽火连成一片。
刘武周身形僵在那里,所有人都害怕刘武周又晕倒过去。苑君章抢步而来,就要扶着刘武周回转屋内躺下。
刘武周却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低声下令:“尉迟,带上一营恒安甲骑,随我北上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情形!”
尉迟恭抱拳拱手:“末将领命!”
刘武周目光又落在徐乐脸上。
火光映照之下,徐乐剑眉如漆,神色平静的只是和刘武周对望。
“徐乐,你的团坊,能抽出多少轻骑?”
徐乐也抱拳拱手:“玄甲营与梁亥特营,末将随时能抽调三四百骑,坐骑兵刃甲胄俱全。再多的话,末将部下战马损失得多,北上出征,没马的就派不上用场了。”
刘武周点头:“三百骑足矣。”
苑君章走过来,皱眉道:“鹰击,你的身体……”
刘武周慨然摆手:“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某这身体,恒安鹰扬府数万军民存亡要紧!”
他对着尉迟恭和徐乐道:“回去准备,天明就随某出发!”
然后刘武周狠狠扫视诸将:“再有如今日一般的情形,休怪某不顾情面!恒安鹰扬府从来一体,谁要生乱,刘某人不是不会杀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逼迫(二十五)
玄甲骑和梁亥特部所在的坊内,一片紧张的气氛。
实际编入这两个营中的战兵,不足五百。其中三百五十配双马,剩下百余配单马。另外还可以拉出一百余作为辎兵的人马。
除此之外,就是四百余老弱眷属,加起来千人规模,就是徐乐麾下的全部班底了。
身在云中城内,从徐乐以降,都知道他们这一坊的地位并不稳固,甚而算得上如履薄冰。
如果是承平之时,按照刘武周的行事风格,大家大概还能获得良好的待遇,慢慢整个融入恒安鹰扬府这个团体。不管刘武周真正城府如何,但是在招揽人心,厚待下属上面,大家这还是信得过的。
可大家投效而来之际,正是恒安鹰扬府内忧外患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恒安鹰扬府这个团体也许就承受不住压力,轰然崩塌!
而在一个团体崩塌之际,作为这个团体中最没有根基的一支力量,也许就要成为被针对的对象,后果不堪设想。
当徐乐被刘武周召集而去与会之际,大家还没什么,无非就是等待徐乐回返就是了。
可当烽火燃动,整个云中城内外都紧张起来之后。这个团坊里面,顿时也就绷紧了精神!
恒安鹰扬府这个团体,已经处于最大的危机之中,谁也不知道这个团体内部,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敦做主,韩约辅助,顿时召集起所有军将,两营兵马齐集,眷属们也做好随时应变的准备。增加了团坊栅口处的戒备,大家枕戈待旦,只等徐乐回来。
此刻在徐乐居停之所,院子里面的一队亲卫已经披甲持刀,院墙四下,望楼上面,俱都有射士守候。在院子之外,两营人马按队布置,一层层的戒备出去。马厩那里有专人守候,所有战马都上了鞍鞯,随时都能拉得出来。而眷属老弱那里也派了人保护,家当行李全都包裹完毕,上了驮子,如果有什么不对,随时可以应变。
这般布置全都是在黑暗中进行,两营人马都不敢举火,惊动云中城内。亏得这千余人在此前已经饱经磨难,此刻骤然也夜间动作起来,也没有多少慌乱,大家在黑暗中做好了一切准备,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未来不可知的命运。
而在屋内,一众军将静静等候,每个人都是满脸的紧张神色。
罗敦坐在上首,默然不语,满头白发醒目。
徐乐已经去得实在太久了。
脚步声轻轻响起,却是韩小六走了进来。这个还带着稚气的韩家二子,已经是徐乐麾下军官团的一员了。因为耳目零星,行动轻捷,在玄甲营中领一队正之职,专负斥候之责。今夜也是他一直在奔走,打探消息。
韩小六进来,看都没看黑暗中那些默默等候的军将,就对着上首罗敦急切的道:“恒安甲骑出动了,正在城内巡视!中垒营也都上了城墙,现在城中如临大敌!”
军将团队一阵骚动,负责辎兵的陈凤坡和玄甲营中队正仲铁臂对望一眼。心下都是叹息。两人算是倒了什么霉,安居神武,结果神武被血洗,投入徐乐麾下,风雪中转战数百里,好容易在云中城安顿下来,结果又碰到这种事情。马邑郡内简直是没有人待的地方了!
不等罗敦发话,室内就响起兵刃颤动的金属颤音。
正是坐在角落处的步离,亮出了匕首。起身就要走出去。
小狼女从来都是人狠话不多,这就是要杀出去将徐乐救出来的架势!
连一向沉稳的韩约都站起身来,他也担心徐乐安危。不仅没有阻止步离的意思,似乎就想召集人马,和步离一起行动。
韩小六狠狠一击掌,转身就要走出去。宋宝伸出手来想阻止这几位动作,却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好罗敦喝了一句:“慢着!”
韩小六不满的回头:“阿爷,还等什么?现下王仁恭断粮,突厥人南下。说不定刘武周就要把乐郎君交出去!这个时候我们救出乐郎君就走!”
一众军将,出身徐家闾和梁亥特部的,都纷纷起身,表示附和。仲铁臂一拍大腿,也要站起身来。
罗敦提高了声音:“都给老头子站住!刘武周交出乐郎君图什么?威望丧尽,接着等死么?步离,你别想偷偷朝外溜!老头子眼睛没瞎!”已经蹑手蹑脚摸到门口的步离,撇了撇嘴站定脚步,闷闷的坐了下来。
韩约望着罗敦,沉声道:“老族长,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乐郎君一时不归,我就一时放不下心来!我再等半个时辰,乐郎君再没有消息,我就领玄甲营杀出去!不然到了天明,更难动作,老族长以梁亥特营掩护眷属老弱,突出云中城外!”
韩约从来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此刻却是掷地有声,果决刚烈。不愧是徐敢老爷子也花了不少心血教导出来的!
宋宝终于站起身来:“这不是将这么多眷属老弱陷入险地么?”
韩小六当即就顶了回去:“这个世道,哪里不是险地?不是乐郎君带着我们拼杀,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宋宝怒道:“我和你哥哥说话,你插什么口?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韩小六哼了一声,就要找宋宝继续理论。罗敦捂着额头,叹口气准备劝解。这个时候一名亲卫匆匆而入,开口禀报:“乐郎君回返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室内空气顿时就松动了起来。陈凤坡双手合十,默祷一声。他们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团体,要是没了徐乐,那就真的散了架子了。大家会遭遇什么命运,真的是难以想象。
韩约一挥手:“去迎乐郎君!”
一众军将鱼贯而出,罗敦韩约几人走在前面。
就见外间火把引路,映照出徐乐和几名亲卫的身影。徐乐面孔绷得紧紧的,策马而入院内。
看着院中集结的那么多甲胄兵刃俱全的亲卫,徐乐只是微微点点头,就翻身下马。
罗敦迎上,还没等他发话,徐乐就已然下令:“点三百骑,两营混编,一骑双马,带七日行粮。随刘武周北上!”
罗敦讶然问道:“刘武周想做什么?”
徐乐摇摇头:“现下还看不出来,当还在筹谋之中……”
说到这里,徐乐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我能看出,刘武周这筹谋中,我恐怕是要派很大用场,他给我的好处,这次只怕是要十倍回报出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逼迫(二十六)
玄甲营和梁亥特营,全都在等待着徐乐的归来。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要是徐乐再晚回来一些,韩约就要带着他们直冲鹰击郎将的衙署,再大闹云中城去了!
不过徐乐好歹回返,这些军将士卒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等着发出号令,大家解散回去休息之际。
一连串号令又接着传了下来。
玄甲营左旅,中旅,梁亥特营中旅。总计六队骑士,人配双马,带七日行粮,兵刃甲胄全都携带,立即准备出发!辎兵也出阵一队,带驮马驮骡八十,除了行粮之外,更带箭矢一万。战马需要的草料,也尽数由辎兵携带,限一个时辰内,准备完毕出发!
号令一旦发出,整个玄甲营和梁亥特营都动了起来。
对于战兵而言,倒没有什么,本来就是枕戈待旦的准备,这个时候将各人战马备马准备好,集结完毕就可以。虽然号令来得突然,但是既然编入了战兵营中,吃的就是这碗刀头舔血的饭,任何时候,都要做好上阵的准备。
尤其是玄甲营,这些时日的经历,抵得过别的军马几年的历练,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了。还怕什么突然应调出阵?梁亥特营有罗敦压着,也自没什么问题。
辎兵的事情可就多了,八十驮马驮骡要赶紧集结起来,蹄铁不全的要赶紧补上。驮子要赶紧整理打包,然后装在牲口背上。这些牲口都要负重走长路,出行之前还要好好喂一顿精料。那么多物资要调集齐备,虽然只是一队辎兵出阵,但是所有两队辎兵全都手忙脚乱的在准备所有一切,一副不可开交的模样。
陈凤坡担惊受怕了大半夜,这个时候又摊着出征前最重的差使。到处奔走,指挥一切,哪儿都能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呼喊之声。
“入娘的,干草和精料能放在一个驮子里么?豆子要有水养着,干草给传了潮气,马吃下去还不生病?当兵的不爱马,算个什么玩意儿?”
“这次北上是打突厥狗,突厥狗披甲重,破甲锥至少要三成!查点清楚了!”
“锅灶帐篷别忘了!帐篷要大隋军中的双层牛皮帐篷!别选那些破损的!不然有人挨冻,倒霉的是咱们!”
到处呼喊指挥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陈凤坡在一个草料袋上坐了下来。摘下帽子,头顶热腾腾的尽是白气升腾,只觉得嗓子干得似乎要冒出火来也似。但是身边每个辎兵都忙个不停,也就忍住没让人拿水过来。
旁边突然递过一个水葫芦,陈凤坡抬头一看,正是仲铁臂。他接过来打开葫芦盖,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擦擦嘴巴,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是沉重的叹息了一声。
仲铁臂已经一身行装打扮,甲胄脱下来打成了包放在备马上。披着大氅,额扎束带,已经很有点大隋军将的模样了。他对陈凤坡笑道:“陈大,你的辎兵动作倒是不慢,看来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出发。”
陈凤坡叹息一声:“全部家当就这么多,库里东西朝着马背上搬就是了,能要多少工夫?三百骑出阵,剩下来一点家当就抖腾得精光,也不知道刘鹰击补还是不补。”
仲铁臂失笑一声:“刘鹰击现下也是精穷!咱们心里还没数吗。云中库里还有多少粮了?就是不出阵,这个冬天也撑不过去!”
陈凤坡摇摇头:“怎么这么难?以为能在云中喘口气,结果还是步步惊心!现在突厥狗又南下了!”
他左右看看,凑近仲铁臂压低了声音:“老仲,你说云中城——还有我们的乐郎君,到底能在这个局面撑下去不能?咱们性命,可都交托出去了!”
仲铁臂看着陈凤坡:“陈大,要不是乐郎君,咱们就该死在神武城了,现下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但为男儿,知恩不报,还算个人么?乐郎君怎生安排,某就怎么做就是了。了不得这条性命还给乐郎君就是,其他的还多说个什么?”
陈凤坡看着仲铁臂,仲铁臂容色严肃,显然说的都是心里话。
边地男儿,有恩报恩,有怨报怨。风刀霜剑下,磨砺出的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徐乐如此,徐乐麾下这些男儿,也大多如此!
陈凤坡在马邑土生土长,这样的死心眼的边地男儿,见得太多了。
陈凤坡沉默少顷,苦笑一声:“也罢,欠命还命就是,跟着这乐郎君一头撞下去也罢!老仲,我岁数大了,厮杀是不成的。战阵之中遇到什么,记得援护某一把。”
仲铁臂点点头,低声问道:“不去看看娘子?”
陈凤坡摇头:“去看什么?无非就是哭一场,你老仲都上了,某还能不跟着?反正有韩大娘照应,某走了也不担心什么。”
仲铁臂拍拍陈凤坡肩膀,想安慰几句什么,但是最后只能说一句:“就信乐郎君罢。当初绝境当中,都能带着咱们撞出一条路来,打崩了马邑鹰扬府,现下还有恒安鹰扬府为靠,还能难过此前不成?”
陈凤坡咧嘴笑笑,丢下水葫芦,跳起身来又开始大声下令:“入娘的都快点!一个时辰,这是军令!不能出阵,不用乐郎君了,某便行了军法!”
在陈凤坡这里忙碌准备一切之际,宋宝几人,也在低低的议论些什么。
宋宝现在是梁亥特营中旅旅将。麾下两队百骑梁亥特部战士,已经集结完毕。他几名弟兄,现下也都是队正火长的地位。
麾下一旅人马集结完毕,几人就凑到了宋宝身边,低低进言。
“大郎,现下看来不妙。王仁恭本来就压得云中城喘不过气来了,现下突厥人又南下!”
“大郎,拿出个章程来才是。咱们可不能白白就这么丢了性命!”
“实在不行,咱们就走自己了,天下之大,哪里不能闯荡去?”
“咱们几个弟兄辛辛苦苦帮乐郎君搜拢梁亥特部,现在大郎连个营将都不是。玄甲营里也不许咱们插足,咱们对得起乐郎君,乐郎君未必对得起咱们!
“大郎,你说句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