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130节
可尔奴再也顾不得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拔腿就从帐中直冲而出!
可尔奴的营帐就贴着烽燧而设,也是为了方便拱卫执必贺。烽燧外面,也堆垒了一层马道,从外间就可以直上烽燧顶部,不用打扰在烽燧中安歇的执必贺。
可尔奴三步并作两步就直冲上烽燧顶部,举目四望。
就在南面,冰天雪地之中,一标人马出现,打着黑旗,穿着黑色的甲胄,一人双马,突然在雪尘中出现,正将外间巡哨的逻骑彻底击溃!
这些黑甲军马,有二三十骑左右,在雪原上追逐着十余骑北面的青狼骑哨骑。这些青狼骑哨骑纷纷落马,剩下两三骑拼命的向着营地逃来。
在这一瞬间,可尔奴脸色铁青!
不用问了,就是那帮击败了执必思力的敌人!居然还不依不饶,直逼青狼骑主力大营,挑战执必家汗王的大旗!
这样的敌人,实在强悍,但也必须除掉!不然执必家,如何还能稳居突厥八王,号令如许多的草原部族!
第二百七十八章 逼迫(七十七)
数十玄甲骑,在雪原上驰奔纵横。冲杀在前之人,正是徐乐。
徐乐猛然一磕马镫,吞龙长嘶一声,尽力前跃,徐乐马槊探出,那名巡哨十夫长背心中槊,如一口麻袋也似的从马上摔了下来。步离策马从旁边抢过,一把挽住了那匹战马缰绳,从此这匹战马就成了玄甲骑的战利品了。
这领巡哨小队的十夫长,自然是青狼骑中精强之士。但玄甲骑自风雪中突然显现而出,一场冲杀,麾下纷纷落马。这十夫长也被徐乐找上,一个照面这十夫长就被打飞了兵刃。战阵上过活的人生死之间最是灵醒,马上掉头就走,结果吞龙神骏,没跑几步就被追上,一槊下去就此了账。
徐乐收槊,左右一扫,看还有没有什么值得追杀的对手,但这一个青狼骑哨骑小队,已经全数落马,入眼之处尽是自己的玄甲骑战士。虽然奉命又急袭而来,并未曾如何休息,但仍士气高昂,有的骑士还学着突厥人,向着远处营地发出嗷嗷的狼嚎之声,回荡在雪原上,向着数千突厥狼骑发出挑战!
步离抢了马回来,突然间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耳后绒毛一下炸了开来,转头望去。
另一边韩约也抢了上来,神荼大盾已经抄在手里,一指前面:“突厥狗动了,反应还真快!”
徐乐极目望去,就见飘飘洒洒的大雪之中,在突厥人营地中留出的通道上,几个突厥百人队正次第开出,每队之中,都有号手吹角,应和着营中不断传出的号令。
第一个百人队开出来,立即向两边散开,人人下马,弓矢在手,立在雪中,掩护后续百人队出来。下马可以用步弓,射得更远,足以稳住阵脚,这般举动,甚是有章法。
而第二个百人队开出,就丝毫未做停留,队形也分散开,排出一个正面三十骑,连续三列的队形,立即就便步向前,每一排都保持着齐头并进的姿态。最前排在左侧的号手,持着牛角号不断吹出凄厉的长音,就是一副准备应战的姿态,想要和这突如其来,欺负到门上的这些玄甲骑,打一场骑兵对冲之战。
这号角就仿佛是在问对面玄甲骑,有没有这个胆色!
这个百人队,并没有等待后续大队跟上。若是几个百人队一起上前,只怕这些玄甲骑转身就走了。现在就是一个百人队邀战,希望玄甲骑能断然应战,大家分一个高下出来!
徐乐按着马槊,看着这副场面,淡淡一笑。一瞬间就已经战意沸腾。笑问韩约和步离两人:“打不打?”
韩约沉声道:“听乐郎君你号令!”
徐乐领军作战,从一开始,就是这侵掠如火的风格。这还真不是徐敢老爷子教出来的,只能归结于自己的天赋性格。
云中之地,一时间受到南北两边压迫,几乎被赶到绝处。但是徐乐就是要击破这个局面,在壬午寨大败青狼骑前锋之后,又率领激战之后的儿郎,又是一个急袭行军,直压到青狼骑主力面前,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保持住好容易获得的战场主动权,压制住青狼骑的后续动作,刘武周领军开来之后,作战的选择就多了许多,就可以从容展布,直到彻底击败这冬日深入的执必家青狼骑主力。
虽然青狼骑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徐乐从来不觉得这种兵力优势算什么。战阵之上,所谓优势,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各种条件配合。而统帅军将,就是要竭力营造这各种条件,兵力优势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罢了。
这冬日奇寒天气,对行军打仗限制实在太大了。执必家青狼骑主力离合不定的优势发挥不出来,猬集在雪原之上,不能展开,不能控制要点,不能获取战场主动权,不过是兵多累将而已,刘武周加自己,最多再征调一些缘边军寨的守军,集合千骑精锐,足够击破对手了!
在大局上,恒安鹰扬府被各种逼迫。而在这冬日马邑郡缘边战场上,徐乐却要反过来逼迫着优势青狼骑,让他们在这雪原上担惊受怕,动弹不得,直到最后溃败!
徐乐点点头,单手持起马槊,向上一举,周遭玄甲骑看着徐乐举动,立即收拢队形。
徐乐带来的玄甲骑是一队五十人足额,经历一场大战,连死带伤,现在还能作战的,不过三十四五骑的样子。稍稍休息了大半天,一人双马,又急袭而来。这个时候,要说疲累,那是一定的。但是将为何等模样,自然会带得麾下儿郎也是何等模样,这个时候,都还是战意高昂!
这三十四五骑立即排成两列,队形越收越紧,直到两马之间,不过一两尺的距离,又排成了一面铁墙也似的密集队形!
徐乐策马,和韩约直到第一排的队列之中,步离又乖乖的退后一步,位于第二排之中。
对面那前来邀战的青狼骑百人队,已经从便步转为袭步,近百骑开始小跑,因为队形疏松,开始有些参差不齐,战马开始喷吐出长长的白气,冰雪在马蹄下破裂飞溅,越来越近。
徐乐放下马槊,接过韩约递上来的兜鍪,合在头上,再将面甲嵌在铁盔之上,愤怒金刚之像,又在这一片雪原之上,开始张牙舞爪。
接着徐乐再解开大氅风襻,用力一甩而开。那一身式样古旧的玄色铁甲,顿时也就展现出来!
大氅被风吹动,猎猎有声。铁甲上冷锻而出的瘊子,森冷冰寒。铁甲在身,就代表徐乐要率领大家,再进行一次这个时候最为酷烈的战斗。
骑军对冲!
每名玄甲骑都屏住了呼吸,而步离在后看着徐乐如剑一般的身形,蓝色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竟然是仰慕之情,不过想让这个小狼女当面表现出她的感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身后,这样看着也好……
马槊再次被徐乐高高举起,接着就毫不停顿的微微前倾。玄甲骑的坐骑,本来就已经跑热了身子,从一开始,就是袭步小跑,直迎了上去。
两边距离越来越近,突然之间,两队人马不约而同提起了马速,战马奔腾嘶鸣,在下一刻,汉胡两支骑军,就要毫无花巧的狠狠对撞在一起!
第二百七十九章 逼迫(七十八)
可尔奴调兵号角声响起,也惊动了在烽燧内的执必家父子。
执必贺悚然一惊,就又奔到箭口处观望,正看见一个个百人队被调动起来,准备出而迎战。同样也看到了玄色的汉军甲骑在雪原上纵横决荡,将撒出去的青狼骑哨骑最后一人刺落马下!
持槊男儿,身形如剑,坐骑神骏之际,哪怕离得这么远,这持槊男儿的锋锐之气,似乎都刺痛了执必贺的眼眸!
如此汉军健儿,多少年未曾见到了?
执必贺虽然不通汉家文墨,也不看汉家典籍。但是中原丧乱,大隋重整河山,不过才数十年的光景。原来乱世当中,流落在塞外的人尽多,塞外那些雄城残垣,多半都是一个个曾经称雄中原的塞外民族,掳掠来汉家工匠营造出来的。汉人出身的军奴,就算是在执必家也是甚多,而执必贺又是愿意听前代故事,以消草原上漫漫长夜的。
那时候,都是草原男儿,在中原纵横驰奔争雄,汉家之人,不过或者据守坞壁堡寨以自守,或者匍匐在草原汉王脚下请求效力,或者在大江以南自成小朝廷,苟延残喘。
每当听到这些故事,哪怕其时还是金山脚下的一个挣扎求生的小部落,执必贺也总幻想着将来能踏入中原,饮马那条大江,追随一代代无敌草原民族的荣光。
但是大隋成立了,草原民族如潮水一般退出了中原,在塞外自相混战残杀。直到阿史那家崛起,才渐渐收拾起局势,将草原各部渐次整合在一起。
大业六年,大业天子第一次巡视缘边,执必贺随阿史那家觐见。那时大隋的十二卫精兵强将还没有在海东之地全军覆没,执必贺亲眼看到了那些百战余生的汉家精锐健儿。那时大隋精兵强将之盛,让执必贺一时间生出了近乎于绝望的感觉!
但是这些汉家健儿,仿佛昙花一现一般,在历史上绽放出绚丽的光彩之后,就瞬间凋落。
从南面传来的消息,隋朝皇帝,自家将这些精锐全部葬送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执必贺移帐马邑郡之北,开始不断深入入侵汉家土地。而那曾经震动他的汉家健儿,再也不见踪影。
执必部蹂躏马邑郡,追随阿史那家残破雁门郡,甚至包围了隋朝的那个大业天子。战场遭逢,汉家军队退避溃散,汉家百姓哭号逃亡。有的时候,真让执必贺觉得,大业六年曾经见到的那些汉家健儿,不过是自己在草原上的那些漫漫长夜中,所做的一个有些荒唐的噩梦而已。
这样的战争,未免有点乏味。不过是一次次的入侵掳掠,一次次的不断削弱汉人的抵抗能力。直到突厥人的实力在这样的入侵掳掠中壮大到了足够的程度,而汉人也被削弱到了足够的程度,再深入南下,直到将整个中原,变成突厥人的牧场!
到得后来,执必贺已经很少亲自领军深入了,实在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硬仗要打,有什么强悍的汉家将领需要他去摧毁征服。军事上面的权力,执必贺尽数交给了自家兄弟执必落落,而部族事物,则想交给自家儿子执必思力接手。
自己已经老了,这些雄心壮志,就交给后人来实现吧……
但是去岁之际,风云突变,执必落落的大军被击败。这才让执必贺打起精神来,布置下一次的入侵。结果在布局过程之中,执必落落又失手被擒。
在部族中人眼中,已经老得有点慈眉善目的执必贺,又恢复了他本来的强悍面目。断然谋求义成公主支持,冬日领兵深入,要在马邑郡双雄争竞之际,获取最大好处,最后能坐收渔人之利。
但是这一次出师,此前顺利,紧接着传来的就是自家儿子所领精锐先锋大败亏输的消息,儿子差不多仅以身免,被老军奴拔卡背了回来。如此近千骑接近全军覆没的败绩,执必部起家以来,就未曾遭逢过!
而击败了自己儿子的敌人,犹自不肯罢休,风雪之中,继续奔袭而来,在自家大营之前耀武扬威!
如此汉家健儿,是大业六年之后,执必贺所再未曾见到过的。他还以为,这些汉家英杰,就算是难得出了一批,也早就该死绝了!
执必贺目光死死的盯在那在远处耀武扬威的汉家将领身上,因为牙关紧咬,在腮帮子处形成了一道深刻的线条。
在烽燧之中,本来以为发热而有些迷迷糊糊的执必思力又挣扎着起身,大声道:“是徐乐,是徐乐!杀了他,杀了他!”
执必贺头也不回的大喝一声:“看好思力!别让他乱动!”
掇吉忙不迭的和医士们一起按住执必思力,各种安神的药物都流水价的拿上来,给执必思力灌下。而执必思力的精力,大吼一声之后也消耗殆尽,又昏昏沉沉的躺了回去。
在执必贺的注视下,可尔奴调度,尽在眼中。可尔奴也是真有担当之任,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并没有去请示执必贺该如何做,既然执必贺赋予了他临时节制全营,可以调度军马的权力,他就毫不客气的用了。
大营北面,三四个百人队开出去,却是准备用来直当敌人正面,牵制住他们的。而可尔奴,自己领了不过百骑,从侧翼绕出营去,就是准备借着风雪掩护,去抄击对方后路,争取将这股胆大包天的敌人全都留下来。
营中其余人马,也尽数做好的准备,随时可以开营出击。
因为谁知道风雪之中,还潜藏着多少敌人,这个时候,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短短时间被,可尔奴就调度指挥得井井有条,整个大营都动了起来,处处都有准备,可尔奴更是亲自上阵,准备去抄击后路。对这老军奴之子的才具本事,执必贺都忍不住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但他的注意力,更多还是集中在正面迎上去的那个百人队上面。
对面汉家将领所领数十骑,居然在青狼骑百人队邀战之态下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摆出了一个奇怪的阵型,就这样迎击而上,准备打一场硬碰硬的交手战!
双方眼见就要对撞,执必贺磨着牙齿,低声冷笑:“徐乐么?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伤了我的思力,就留下来也罢!”
第二百八十章 逼迫(七十九)
在所有突厥青狼骑眼中,徐乐他们排除的这么一个阵势,都是可笑至极的。
马上对冲,在高速对撞,生死一线之间。比拼的就是打磨熬练出来的马上本事,厮杀手段。这样对拼,最是公平不过。也最是刺激不过,突厥男儿,自信马上本事,和厮杀手段,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而要施展出足够的本事,就需要足够的空间,这空间至少是需要五六匹马并排的间距。所以一个三十骑排面的冲击阵型,拉出的宽度足有三四十丈之多。
排面再大,带队军将就已经控制不过来了,而且也难以配合。三十骑一排的冲击阵型,正是恰恰好!
一旦发起冲击,夏秋之际,会扬起一道三四十丈的烟尘卷动。而在这冬日雪原,就是一道三四十丈的雪墙被激起,向前翻滚而来!
如此声势,在此前战事之中,往往汉军的阵列就自己瓦解了,不少人丢下兵刃掉头就跑。等待突厥青狼骑的,就是从背后追上,用刀矛,用弓矢,愉快的收割着性命!
就算是汉军骑兵对冲,汉军拼凑起来的骑兵,也往往马术不精,在对冲中损折重过突厥青狼骑。
突厥大军,可以说人人都可以拉来当骑军用,只是装备和素质有高下之分而已。但是汉军骑军贵重,一两次下来,往往也就避战。骑军拼光了,可以说整支大军都失去了对战场的掌控能力,只有避战保存实力。所以战场之上,向来都是大团大群的突厥青狼骑,围绕着汉军呼啸驰奔,耀武扬威!
只有在去年,汉军骑兵才稍稍占了上风。那是因为有尉迟恭这名无敌虎将,善于指挥骑战。而刘武周砸锅卖铁,拼力恢复恒安甲骑。而在马邑郡雁门郡等地的轻侠少年也纷纷来投,这些轻侠少年往往来投军的时候,都自带弓马。一时间凑出了上千可以用来骑战的大阵容。
恒安甲骑,和突厥青狼骑狠狠的打了几场。终于难得稍占上风,甚而冲到了执必落落的大旗之前,迫得执必落落退避。而战前声势煊赫的上千恒安甲骑阵容,也只剩下两营六百骑。
而执必家直属的这些青狼骑,也憋着找回这个场子。冬日深入,本来有点打不起精神来。但是敌人居然在击败了执必思力之后,上门挑衅来了。执必家青狼骑也终于恢复了原来的凶悍面貌,准备先将这些不开眼的汉军骑士吃掉,热热身子,再一路打到云中城下,为那些陷没的同族之人报仇!
对面汉军骑士虽然大胆的也迎战上来,但是在这些久经战阵的青狼骑眼中,如此阵势,不堪一击!
而对面汉军排出的冲击阵列,不仅一排只有十六七骑,而且整个排面宽度,也就十丈。马上骑士,几乎膝盖碰着了膝盖,如一面墙一般向前移动,无人突前,无人拖后,严整无比。
但是光是队伍排得好有什么用?如此阵列,马上骑士,如何有施展的空间?如此小的排面,两翼被侧击又将如何?只要一接战,两翼狼骑围上来,就是被包着打的局势,连逃都逃不掉!
卷动的雪尘之中,每一名突厥青狼骑,都眯着眼睛,带着血腥意味,想着接战之后怎样炮制对面的这些汉军骑士。
两军终于冲近。突厥青狼骑在一瞬间,陡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啸之声,若群狼扑击之前的呼喊。以前接战,往往这一声呼啸,就能惊得对面汉军不论歩骑,都迟疑退缩!
但是对面汉军阵列,如墙一般而前的骑军阵列,却丝毫没有散乱的模样。每一杆长矛,都递了出来。而在最前,两骑突出。一骑在侧,持着铁盾做遮护状。而他所遮护之人,却是一个全身玄甲,甲叶上凸起可怖的尖刺,面具之上,愤怒金刚像张牙舞爪的甲骑。
这甲骑大氅舞动,胯下神骏异常的黑马骤然加速,就在雪尘之中,一头撞进了青狼骑阵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