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359节
也就是说,这人已经练到抖索无声的地步,这才是玩暗器的行家!孙长乐心头一寒,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茬子。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接近,按说就该持槊击刺。
可是方才孙长乐回身格挡郁垒,再转身回来总归是消耗了些许光景。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许的消耗已经让他失去了最佳的攻击距离。
现在倒不是不能出手,而是这个距离下挥舞的马槊,力道速度都没法达到最强状态。
如果是一般对手也就无所谓,反正胡乱挥一槊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如今已经见识过韩约手段,乃是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尤嫌不足的强敌,哪里还能胡乱出手?
高手相争只差一线,孙长乐这些许的犹豫,已然失去了出手的机会。
就在他迟疑的当口,小门神已然动了!他和孙长乐交手到现在,脚下的动作并不多。
基本就是随着战马跑动转身,保证自己正面对敌,在一个小空间内来回打转而已。
这也正常,毕竟重步兵都是这样,能少跑动就少跑动减少不必要消耗。
再说毕竟是肉体凡胎,穿这么一身还要人跑起来,也未免要求过苛。
孙长乐也认定韩约只能这样和自己打,不曾想盔甲巨人不但能跑,而且跑的竟然这般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孙长乐打死都不会相信,一个披挂了重甲的大汉可以飞速奔跑,而且在这刹那间的速度竟然可以匹敌奔马!当然这种速度不可能长久,再怎么勇猛的豪杰,也不可能让身体长期承受这种消耗。
但是两人的距离此时尚不足一槊,他又何必长跑,只要几步就够了!一个盔甲人正常情况下没法狂奔,反过来说,他一旦真的跑起来,就没什么人拦得住。
甚至不需要什么兵器,就他那一身铠甲加上奔跑的速度,就足以让其身体变成一件厉害的武器。
咚咚咚!大地也随着韩约的脚步而震颤,徐乐之所以夜间行动不带韩约,并不是因为他动作迟缓或是不善于夜战,而是他的身躯实在太过高壮,又从小打下的基础,练就一身惊人的下盘功夫。
行路如砸夯,奔走如山崩,离得多老远就能听到等于是给对手送信。
要是换成堂兵正阵战场厮杀场合,徐乐会巴不得让韩约加入。
他很清楚,自家这位手足满身披挂发动冲锋的模样是何等威武,对于敌人又是何等的震慑。
乃至在操练之时,那些玄甲骑老卒都打趣过:“幸亏韩大是自家人。
倘若他是对头,也不用打,只要这么跑过来咱们怕是就要吓得拨马逃命。
这可怪不得咱们,看到这么个铁家伙一阵风相仿冲过来,孙子才不跑呢!”
徐乐当时听了这话也不发怒,反倒是在旁凑趣:“那也得逃得掉才行。
咱韩大可不是好对付的,他盯上的人没两下子,怕是想跑都没地方。”
当日的戏言今日成谶,被韩约盯上的孙长乐,此刻便是想逃都没处逃!韩约奔跑的速度太快气势也太过惊人。
一头沉睡多年的洪荒巨兽被凡人三番五次挑衅以至惊醒美梦,决定给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一点教训,咆哮狂奔飞身猛扑!韩约的速度和气势完全碾压了孙长乐,乃至他的神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乃至想要拨马避让时又哪里来得及。
眼睁睁看着这盔甲人将自己化作人肉冲车,以巨盾为锥合身猛撞!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将马槊尽量朝前一抵,希望将他的身形推开或是略略偏转……咔嚓!随着一声闷响木屑飞溅,这条马槊刚刚顶到盾牌上,就被其那股巨大的力量所摧折断为两截。
韩约的速度则丝毫没受影响,一声怒吼中,神荼巨盾已经重重撞在战马身上,盾牌上神荼相的大口正好撞在战马的颈部,看上去就像是这位上古传说中的神明想要吞噬战马血肉饱餐一顿。
铁山靠!在铠甲重量的加持下,这一记铁山靠当真有了几分玉山倾颓的威势。
一声哀鸣,孙长乐胯下战马恢恢惨叫朝一边摔倒,战马口内血沫喷溅,哀鸣声极为尖锐,随后又变得软弱无力。
这么一匹神骏非凡的脚力,在韩约的神威面前,如同纸扎一般不堪一击。
战马死了。
在不用锐器的前提下,靠着自家气力以及铠甲装量,只一击便结果了一匹战马。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也足以震动天下。
不过韩约又怎会止步于这点小胜,随着一击得手他得理不让人,右手郁垒小盾脱手而出,盾牌破空而去重重砸向孙长乐的额头。
由于韩约这一击来得太快,孙长乐根本来不及反应,饶是他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也不过是只来得及将腿抽出马镫。
可是还没等他腾挪换马,坐骑已经被生生撞死倒地。
孙长乐满身披挂身形自然不便利,人在马上无从借力,这一下也随着战马一并摔倒。
可是不等他起身,这盾牌便已经袭来,百忙之中也只好将手中紧握的半截槊杆向上一磕!也就在此时,自瓦岗军阵后方,战鼓声隆隆传来。
初闻战鼓的孙长乐心头一喜,乃至出手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一倍有余,一下就把盾牌拨出。
可是等到鼓点传来,孙长乐面上神色一变,方才还紧握在手的半截槊杆落地。
这鼓点他听得分明,乃是瓦岗退兵鼓。
自己渴望的援兵没了指望,自己、程咬金还有随同出征的内军甲骑,都成了魏公的弃子。
为何?
为何如此?
自己可是魏公的心腹,为何也被如此对待!支撑孙长乐的信念消散,只觉四肢发软气力全无。
他抬起头,目光所及处,只见一尊沾满血污的郁垒神像近在眼前。
孙长乐面上露出笑容,从容地闭上了双目。
第八百二十八章 草莽(三十三)
“魏公!不可!”
瓦岗军阵内,徐世勣单膝下跪语声哽咽,声音中既有焦急又带着几分责难,朝着李密大喊大叫。
和程咬金、翟让那些粗豪耿直的汉子不同,徐世勣为人素来精细,不但在用兵上谨慎,做人上也恪守本分,不曾放浪形骸。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和那些率性而为,把任性当作豪爽的江湖汉子合不来。
他早就看出来李密心怀大志,迟早要立国称帝。
不管出身如何,一旦当了帝王就要有体面威仪,要建立自己的规矩。
如果还仗着往日交情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结果多半不妙。
为了避免这一点,徐世勣在这个时候就注意分寸的把握,对李密素来恭敬有加。
在军议的时候自然该说就说该驳就驳,但是只要李密下了决断,徐世勣就会乖乖服从,绝不会开口顶撞或是争论。
像此刻这种大庭广众面前要求李密收回成命的情况,更是第一遭。
李密此刻正站在擂鼓台后,手中高持鼓槌,面上不见喜怒,只是将手中的鼓槌朝牛皮鼓面用力捶去。
对于徐世勣的话就像是没听到,也根本不加以理会。
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在他身旁左右,放有二十四面大鼓,每一面鼓后都有侍立鼓手一名以及持刀军汉两名。
这些便是瓦岗军的指挥中枢,也是全军战场调度的腹心所在。
当下军中传达命令主要依赖鼓号旗语,是以这些鼓手别看地位卑贱,于全军而言却是极为要紧。
换句话说,一旦开战,这些鼓吏便可影响大军进退,近而可能左右胜负。
军中既要防着他们被地方奸细掳去,打探出来自家鼓号机密。
也要防备这些人立场变化,临阵之时故意敲错鼓点坑害自己。
所以每一名鼓吏身后,都必须有军汉看守,稍有讹错,便是一刀砍去当奸细杀了,绝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这些鼓手传达军令的依据,就是李密所在位置的鼓手。
这个位置的鼓吏乃是诸吏之首,他的鼓点就代表军中命令,前进后退左右驰骋,全听其鼓声判断,其他人有样学样,将此人的鼓号传递下去调度三军。
作为三军主将,按说应该待在指挥位置调度三军,随时应对战场上的情形。
再者这也是维系士气的必要手段,说到底当兵的难免心虚,总怕被主将随便丢弃。
是以大多数时候,纛旗所在以及主将位置,能够直接影响前线军士的士气斗志。
如果主将在,那么大家舍命搏杀还有个盼头,好歹当官的在那,情况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反过来如果看不到主将,那么士兵很可能就会失去信心甚至一哄而散。
所以很多时候,身为主帅可以无能不可以无胆,最低要求也是要站在前线士兵可以看到的地方,给自家兵马以信心士气。
李密身为武功世家子弟,又追随杨玄感起兵叛乱,熟知韬略见过战阵,自然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自从他加入瓦岗之后,厮杀时基本都会亲临一线,甚至亲冒矢石带头冲锋。
也正是靠这份胆魄以及对战场变化的正确掌握,他才能够在短时间内收服绿林群雄坐稳瓦岗君主的宝座。
在打仗的时候他跑去擂鼓这种事,之发生过两次。
上一次他这样做,还是在大战骁果军的时候。
之前瓦岗军靠着骚扰战术,把骁果军搞得疲惫不堪,最终一场决战时,李密亲自擂鼓激励士气,结果一战成功让骁果军从世上除名。
今日旧事重演,可是敲响的却是退兵鼓。
自古来进兵难,退兵更难。
两军交战不是比武擂台,一方想退另一方愿意不愿意却是两说。
很多时候所谓的退兵,实际就意味着抛弃与牺牲。
以壮士断腕的决心,舍弃一部分部队,换取大部队的撤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是以李密这时候的退兵鼓,不是退兵那么简单,而是意味着舍弃掉之前出战的人马,让他们自生自灭,这谁又能忍?
“谁敢!”
“哪个鸟人敢击鼓!”
徐世勣身旁,秦琼、单雄信、裴行俨全都怒目而视破口叫骂,还有几个性子粗鲁的瓦岗军将已经冲向那些鼓吏。
他们不敢直接招惹李密,但是对这些鼓吏还是有办法的。
不过他们的身形还没等冲过去,那些负责监督鼓吏的军士已经拔刀出鞘,对这些军将怒目而视。
“尔等莫非要抗军令?”
李密头也不回,背对着众人开口。
他手中的鼓槌停止了敲击,但是依旧紧握不曾放松:“我知道你们顾念袍泽性命,难道我就不念手足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