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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放歌的狂士已然远去,婉转的女子歌喉渡水而来,唱的是:
“盼断归期,划损短金篦。一搦腰围,宽褪素罗衣……”
“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陡然而来的急切语声仿似一柄利刃,一下子切断了那甜腻媚人的乐韵。
程北郭莫名觉得这说话声很熟悉,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小微”。
二字离唇,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河灯街景立时碎散成无数光点。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处,是一双水晶般剔透的眼眸。
“哥你总算醒了!”程紫微的眼眶有些发红,看向程北郭的视线中满含着担忧: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你了好半天了,怎么也叫不醒,我都急死了。”
她切切地说着,透明的眼珠上似洇了一层水意。
程北郭用力晃了晃脑袋,晕沉的感觉稍得缓解,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仰躺着的,而他所处的地方,亦非方才的古风楼船,而是……
他皱了皱眉,翻身坐起,旋即神色一凝。
他的正前方挂着一幅画。
《重阳上河图》?!
这誉满全球的华夏瑰宝,此刻离他不过数步之遥。
他先是惊异于这个发现,随后方才惊觉,那画中的舟桥灯影、水色清波,赫然便是他前一刻置身的古典场景,那清丽的歌声直至此际仿佛依旧回荡在他的耳边。
“我们被拉进了画境。”程紫微的声音很轻。
说话时,她也转过头,与程北郭一同望向那幅虚悬于半空的传世名作。
这幅画就这样突兀地浮空呈现,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没有任何着力点与支点地,悬浮在他们的身边。
程北郭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纷乱的记忆终是在这一刻重又归于清晰。
是的,为了救下那被个拘了生魂的活人,他被程紫微拉到警局外的长街,两个人匆忙布下了一道结界,堵住了真凶娄玉笙。
没想到,娄玉笙打开身后背着的画筒,那张古怪的画卷一展开,他们兄妹便被直接拉进了这画中的世界。
那么,刚才他应该是在画里迷失了片刻神智,被程紫微强行唤醒,而重阳上河图,便是他之前身处那一方小世界。
现在呢?他们又在哪里?
程北郭举目环视着四周。
依旧是很奇怪的视角。
在他的左侧,是一片茂密如热带雨林的树林,可林木的生长方向却是横着的,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葱笼苍翠的大片树冠。
若是以这片树林为参照物,他的右侧理应是天空才对。
然而,并不是。
他的右侧是涌动着的大团泥淖,腐叶与动物死尸正不停地向下掉落,其下坠的方向与站立着的他恰好平行,可他的脚边,却正下着淅淅沥沥的虹雨。
那七彩炫目的雨水积成大片水洼,倒映出他们兄妹的身影,以及他们头顶的建筑群。
尖顶的欧式古堡、十字架与钟声、石制房屋……阴郁的雾气自山间飘来,将这座中世纪风格的村庄掩去了大半,隐约可见穿黑袍的男女在街道上行走。
混乱的方向感,一切参照皆无可依凭,程北郭扫视了一遍,心中隐然有所了悟,程紫微的语声亦于此时响起:
“我们应该还在画境里,重阳上河图是画中画、境中境。而现在我们呆的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画境的第二重。”
她缓缓站起身,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深处,似有浩瀚星河徐徐转动,再细看去,又仿佛嵌套着的大大小小的时空旋涡。
程北郭也抬手摘掉了美瞳,那双与程紫微相似的灰水晶般的瞳孔,淡漠地望着这片错乱的空间。
不过,他眼瞳的深处并无任何变化,只有一丝淡淡的血色。
这是透支血脉之力的征兆。
他现在的术力还不及往常的一成,可他们要对付的妖邪,却远比之前的任何对手都要强大。
“依我说,你们兄妹两个且安生些罢。我这画境乃九九之数,你们只破得了第一重,何必呢?”
不远不近的语声,带着几分戏谑,却并无太多敌意,就仿佛友人隔座调笑:
“放心罢,你们死不了的。只要你们别乱闯乱动,这九九画境也奈何不得你们。
再者说,我亦曾立下重誓,非绝死之地必不染修士一指。你二人皆是我的子侄辈,安心呆着便可保无虞。”
娄玉笙摇头轻笑着,手腕翻转,那画笔般绚烂的一指流光,便已现于掌中。
他执笔向着虚空点了几点,结界四周立时漾起层层涟漪,水波般的透明物质流动着,任由他的笔尖调度。
若有行家在此,定会惊艳于他这信手点拨、化腐朽为神奇的禁制之术。
程氏兄妹原先拉起的结界,不过是防止凡人误入的一个小空间,其与真实世界之间,是有着一道很明显的分水岭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一小块结界之于真实世界,就好像一团黑白二维影像横亘于三维彩色影像之中,两者的区别非常显著,只要是熟悉时空系法术之人,一眼便能找出结界所在。
更有甚者,凡人中那些智力超绝、感知敏锐的精英,也能够隐约看到这灰白蚕茧般的时空气泡。
而此际,经由娄玉笙幻笔点化,这个简单的结界已然变得无比玄奥,其与真实世界亦融为了一体,就算请来程氏祖上最精于此道的高手,也只会猜到此地或许存在着一处结界,却根本找不出它的具体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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