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僧人连忙取了烛台给熄掉的那盏长明灯续火,一旁打扫的小和尚不专心打扫,反而叨唸着,既没风、灯油也够,怎么会无缘无故熄了呢?
看来是这样的情况非常罕见,让几个小和尚顾不得打扫,反而探头探脑眼珠子直盯着这里看,资深些的和尚颇为恼怒,儘管看,事情没做完,来不及吃晚饭,就空着肚子晚课。
小和尚顽皮,一面用鸡毛撢子撢着架子上的灰,一面顶嘴,师兄,我可以准时吃晚饭,来不及晚课吗?
剩下几个小和尚笑成一团,笑归笑,手边的工作可是一点也不敢马虎。时值战乱,不少孩子流离失所,寺里的住持和尚慈悲,不忍一个个孩子饿死,于是将他们收入佛寺教导。这才有跑腿的大多是半大不小的小和尚。
小殿下在小和尚的笑声里脸色逐渐铁青,大和尚使了眼色,让一名和尚带着小和尚们离开宝殿,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大和尚气喘吁吁地将长明灯点好。
谁知小殿下才带着云澜离去,又来一阵怪风吹熄了长明灯。
大和尚看着一片灯海里又是那盏熄了,头壳疼得受不了,他找了一个小和尚,拿着香油钱追着离开的小殿下去了。退钱了事,好过他一整天跟那盏灯耗上。
小殿下前脚回了客院,后脚香油钱就送到,小和尚说,施主,说来惭愧,那盏长明灯是怎么点也点不着,好不容易点好又来一阵怪风吹熄。师叔让我拿香油钱还你。
香油钱放在木质的托盘上,小和尚见小殿下没有拿的意思,便将托盘搁在铺满桂花的石桌上,告退了。
此时正逢灵蛇真君回来,小殿下急忙向他走去,哥哥,我帮时茜点的长明灯熄了!
灵蛇真君见小殿下眼眶都红了,心里怜惜不已,将她拥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没事。也许一切自有天意?你也别放在心上。说这句话时,灵蛇真君的凤眼闪过一抹精光,小殿下正抹着眼泪,自然什么都没瞧见。
这天晚上月色正好,他们叁人坐在客院的石桌吃了素斋,然后各自歇去。
***
夜深了,云澜拿出一颗糖貽,吹了口气,那颗糖貽居然被他吹成人形,他这边一捏,那边一捏,居然将糖人捏成了他的模样。糖人很轻,云澜轻轻松松就将糖人拉上床,盖上被子,佯装成他睡觉的模样,而云澜本人躡手躡脚离开了客院。
他来到了一处禪院,外头的景色雅致,有个接水的竹子,吭噹响着,每当接水满了就会落下,敲出清脆的竹声。夜越发静謐,那竹声就越发清脆幽远,时有虫鸣应和。
云澜想要敲门,却听见禪房里头的声音打消念头。
禪房的主人问了,喝茶吗?
有个沉稳好听的女声答道,不必麻烦,我有事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他听见禪房的主人回话,一切因果皆有起源,你我皆是神祇,落于凡世不过尔尔,切莫逆命而行。
那女子的声音冷然而悦耳,为何如此矛盾的特质放在她身上却调和得浑然天成。冷然仿佛说着她的不屑,而悦耳如同她生命的本质,想来此人不凡,禪房的主人说了,她是神祇,不凡也是应该的。女子说道,你连我想问什么都不愿听,难道是怕我让你折损修为救人?
禪房主人笑了,折损修为有什么好怕?若是真能救人,再值得不过。只是你可曾想过一切自有命数,你身为蛇神却明知故犯。
女声尖锐了些,偏偏鏗鏘有力,一字一句地说,佛法无边,你当真以为你算无遗策,所有的人与事尽在你的掌心?
禪房的主人回道,佛法无边,这世间有谁能达到此境界?你尚且不能,我如何能够。
云澜听这些话听得一头雾水,听女子所言像是有事请教大师,偏偏字里行间不是挖苦就是嘲弄,他都分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曾把佛法无边当成大师修练精湛,知之甚详。面对他的讚叹大师摇了摇头,教了他,无尽时空里的万事万物,佛给了它一个名称叫做『法』,佛法无边的意思是拥有无尽的智慧与觉悟,悟了所有时空与人生的万事万法。
云澜听得似懂非懂,一边皱着眉一边咬着唇,他问大师,大师说的是先知者吗?
大师笑着摇摇头,那时大师正译着佛经,或许怕打乱思绪,停了笔,反问他,云澜,你觉得这世上真有先知者?
云澜听闻的事颇多,也有几分急智,立刻问了大师,世上既然有溯日镜这种逆天的法宝,怎么没有先知者呢?
大师讚许的看着他,不错,可是先知者看到的未来,未必会成为真正的未来。这样先知者还是先知者吗?
云澜听的一个头两个大,下定决心打死都不再问与佛法佛祖相关的任何问题。他自认凡人,或许一生庸庸碌碌。
如今听见禪房的主人、大师与女子这番唇枪舌战还扯上佛法,听得灰头土脸的。
云澜听见大师主动指责女子,你生为蛇神,为何要凭自己喜好杀了二十馀人?
那女子不慌不忙地答,我杀二十人而救数百人,如何?淮鹰派本该派出更多人追杀我,因我而死的就有将近百人,其馀则捲入我与凌菲相斗而死。如今因我狠辣的手段,令大部分的人退却,捡回一条小命。
云澜吓了一大跳,这女子居然是先知者!他顿时想起大师告诉他的话:先知者看到的未来未必会成为真正的未来。
这回换成女子指责大师,你为何派人暗示灵蛇真君凌菲与裴清关係匪浅,是为了让灵蛇真君主动挑起战端?哼,说起来你暗害我们也不是头一遭了,白蛇真君之死敢说与你一点关联也没有?
这两个问题两个答案云澜恰好都知道,大师本来不必捲入蛇族姊妹之争,却因为他闪躲不了。
大师声音沉肃,如何与我有关?我在小国送出灵骨给骆萍儿,转眼间骆萍儿被白蛇真君吞噬,我那具灵骨也被白蛇佔为己有。倘若我从来不曾赠出灵骨,白蛇真君难道也能凭空得到?他在祈雨舞中殞落,是他的决择。
这些话女子根本就听不下去,朋友之义,你非但不施以援手,还让白蛇真君陷入困境,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大师又言,你这般满心憎恨,对上凌菲如何能赢?
女子口齿伶俐,我是输是赢本就与你无关,说起来我脑袋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青云,你总是感叹我身在局中,不知因果。我却能清楚的告诉你,凌菲能赢绝非她心计绵密,而是有位高人一直在帮她,否则她造下的血债早就应该偿还。
大师答,即便如此,又如何?这大千世界本来什么都有,若有高人愿为她受,那也是她的本领。
就连云澜也只当女子刚才那句话是推諉,谁知女子下一句话炸得他们头昏脑胀,那位高人插手的难道只有我们姊妹之事吗?如今的天帝真的是你哥哥瀟川吗?你从小疼爱的弟弟锦柏为何背叛了你,设计你与梵香离通姦?尔后你找了锦柏一千多年,叁界被你翻遍,为何你找不到锦柏?瀟川为何而死?
那位高人插手这些事早就成了惯例,我的父君母神为何不愿意生下凌菲,用了最残忍的方法打掉孩子,后来两人惨死在凌菲手里。
这每一件事都有跡可循,并非我口出狂言。
这一连串的质问后面是一片死寂,云澜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再说话,房门紧闭,可以想见那两人依旧在房里对峙着。
可如今天色越来越晚,云澜不敢多待,于是同样躡手躡脚地回到客院。他在客院外待了一盏茶时间,见没有异状才回了房。
云澜掀开被子呼了一口气,那个维妙维肖的糖人飞回了云澜腰侧的锦袋里。他脱了外衣,窝进被子里,唯那锦袋紧紧抓在手心。
云澜的个性谨慎小心,也有急智,可以说是十分聪明的一个人,可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他哪里知道灵蛇真君整夜未睡,都待在客院的屋顶上,一路看着他来回。
灵蛇真君一面盘坐着修练,一面轻声说道,云澜你到底是谁,你既然有本事将糖貽化作替身,当初怎么会被抓?
灵蛇真君的凤眸闪过精光,你当初给向克鐸替身吃的糖貽真的是糖貽吗?还是向克鐸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就会变成见血封喉的毒药?
然而这些事除了问云澜本人,谁也不知道。
***
夜色渐浓,如墨般浓厚的树影摇曳,那沙沙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灵蛇真君一听就知道有人来了,他停了修练,站了起来。有种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他在这里等着一个人,可是来的却是一群人!
他索性下了屋顶,走出客院。
一出客院一群人团团围住灵蛇真君。灵蛇真君一眼扫过,这群人每个人他都识得,他们认识了将近十年,里头甚至有个人的婚礼是小殿下主持的,小殿下不只给了嫁妆,主婚当下还褪下了一只金镶玉手鐲给当时的新娘圆圆。
走出来一名壮硕的男子,抱拳说道,灵蛇大人,许久不见。这个人宽额星目,五官却意外的柔和,一头过腰的褐发扎成了长辫子,双耳带着银环。这银环正是龙骑兵的标志,这群围住灵蛇真君的人各个都这么装扮,也不做遮掩,意即他们不怕灵蛇真君识破他们的身份。
灵蛇真君大约知道鎧甲顏色与他们的等级有关。从前厉南茗身着一身闪闪发亮的银甲,那样的银甲他曾在天帝寿宴见龙太子穿过,他居然完全没怀疑厉南茗正是龙太子本人。那样的银甲只有歷代龙王会穿,有个名称叫做龙鳞甲。
这群人的身上戴着黑色鎧甲,只有开口跟灵蛇真君说话那人的鎧甲顏色不同,是黄铜色。
灵蛇真君不知黄铜色鎧甲的来歷,只知物以稀为贵,这人在龙骑兵中定有话权。说来也巧,这人灵蛇真君也认得,西河,别来无恙。西河正是娶了圆圆的新郎倌。
当时在小国,龙骑兵听命于厉南茗,灵蛇真君有事便交待给厉南茗去做,所以灵蛇真君与这票人没什么交情。既然没有交情,就不可能找他叙旧。
灵蛇真君自嘲,恐怕是找他算帐吧?
西河带着龙骑兵大半夜来找灵蛇真君,也没多大耐性拐弯抹角,他直言,灵蛇大人,你也太不厚道。裴清殿下如今是我们龙宫太子妃,身怀六甲,你却专挑她设计,此等行径非君子所为。
所以诸君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对?下个拜帖上门求见,两方相约找个彼此有空的时间再廝杀?这句话说得灵蛇真君本人都笑了。他在第一次以小殿下名义送信给裴清的时候,他刻意用了蛇香。他相信以裴清与厉封敖的才智,应该猜得出来此事没完,还有后续。
他都不怕让他们知道他要动手,如此还不算下战帖吗?
西河的话,让灵石真君嗤之以鼻。可是西河不知缘由,只见灵蛇真君轻慢的笑着,顿时火冒叁丈,我本来心存侥倖,以为可以好好的跟你谈谈,看来只能手下见真章了!
这个结果倒也在灵蛇真君的预想之内,只是小殿下刚睡着,他不欲在此处打斗,惊醒小殿下,于是主动提议,此处乃慈云寺清幽的修行地,不如我与诸君移驾到更加空旷之处较量?
他们到了慈云寺东方叁四里处,有一座树林。甫进树林,两方互不相让,一位龙骑兵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拐子撞向灵蛇真君心窝。灵蛇真君向后倒去,闪过这记暗算,然后以手撑地,双脚踹倒那名龙骑兵。
另一名龙骑兵拔了刀向灵蛇真君挥去,想不到灵蛇真君双脚夹树干,向上挺身又躲过这刀。躲刀之后松了腿,一脚踢中这名龙骑兵的颈子。
灵蛇真君往这颗浓繁的树跳,一个跃身已到了树顶,不少树叶被他踩落。他吹了口哨,那些踩落的树叶顿时成了飞刃向龙骑兵飞去。
龙骑兵哪里是省油的灯,他们一边举盾阻挡树叶飞刃,一面默契地两人一组开始织灵网,这两人织,又来两人将网子拉开,转眼间四位龙骑兵合力摆好一张大网。
西河见时机差不多了,挥着手喊道,灵网起。
那四位龙骑兵高举灵网,一蹬便拋出灵网往灵蛇真君而去。灵蛇真君一闪身便躲过灵网的捕捉,谁知那四人做了手势,灵网再度飞入四人手里,同样瞄准了灵蛇真君再度拋出,周而復始,简直将灵蛇真君当成瓮中鱉玩弄。
最后也不晓得是不是灵蛇真君故意,他让灵网网住。
那四人得意洋洋,其中一人嗤笑,灵网才出不久就被网住,我看这小白脸也没多厉害。
另一人答,简直比我们从前打劫龙宫还容易,嘖。
西河闻言皱了眉,你们忘了蛇神座下一位侍女便可杀破魔宫,得了斗神天女的封号,他可是蛇君。
灵蛇真君一听这句话笑了,知道西河说的正是时茜。只是时茜不能以侍女论她,前任赤蛇真君曾说她是练武奇才,与他们一起师从前任赤蛇真君习武。她甩得一手好鞭子,少有人是她的对手,就算是他对上时茜都没有必赢的把握。
刚才灵蛇真君被石头绊了,不小心被网住。可是这灵网还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怎么说呢?这灵网还不如时茜的鞭子呢!
灵蛇真君今生的童年也有贪玩的时候,整整叁天不练功,直到装病被识破,他被时茜吊在树上反省,那鞭子是他想尽办法也挣脱不了。后来他累了,吊在树上睡着,还是小殿下求情,时茜才放他下来。
灵蛇真君今生师从时茜,其他方面不敢说,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这等灵网,不需咒法,用鞭子就足矣!
他甩出鞭子,劈啪作响,电光火石之际,也许龙骑兵们都还没看懂,灵网已破,那四人皆中鞭飞了出去,撞上了树,同样又撞落不少树叶。
灵蛇真君挥鞭,这些树叶都成了恐怖的树叶飞刃,朝着其他龙骑兵而去。
话说四位龙骑兵网住了灵蛇真君,其他龙骑兵干嘛去了?他们自然不曾间着,他们以自身的灵力拉线画好了棋盘方格,如今所有龙骑兵蹲在棋盘上,以自身为棋。那树叶飞刀自然让棋盘挡了下来。
灵蛇真君非但树叶飞刃无用,他以鞭子施灵力,反倒被棋盘吸了进去。
灵蛇真君在外头往里看,只觉得龙骑兵画了阵等他,到了里头他才发现里头一条条笔直的黑线交错成方格,他微微转头扫过所有方格,这个数目的方格只会是棋盘。
其中一位龙骑兵先动,他翻到炮字,便隔着他的一位同伴向灵蛇真君炸去。
灵蛇真君欲挥鞭,却发现他的灵力无法输入鞭子里,那人的炮击已在头顶,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接。
他将鳞片拔给小殿下,失去了石化的能力,以至于现在伤痕累累。可是他一点也不曾后悔。如果小殿下像前世一样怀着身孕死去,那才让他痛不欲生。如今再痛也只是皮肉疼而已,咬牙能撑过。
忽然间他的眼前发光,出现了一枚棋子。灵蛇真君见过龙骑兵翻棋子,如法炮製翻棋,翻到鼓字,他也将棋子丢出,可惜完全不起作用。
他琢磨间时间已到,轮到了龙骑兵攻击,下一位龙骑兵同样翻到了鼓字。
灵蛇真君目不转睛地看着龙骑兵将鼓字丢入他所在着的那块棋盘,尔后出现了一面战鼓。那名龙骑兵咚咚咚地敲起战鼓来,此时其他龙骑兵像让他鼓荡了战意,各个磨拳擦掌,战意高昂。
灵蛇真君学会了用法,轮到他时,翻到了车字,他将字丢入棋盘,果真出现了战车,他令战车衝撞最近的龙骑兵,那位龙骑兵卒。
不知两边过了几回招,灵蛇真君此回翻到鼓字,他不信鼓只能激励战意,拿到鼓后以他最习惯的音律出招,咚咚咚敲出杀音来。
离他最近的那排龙骑兵全让凝聚成杀意的音波割断咽喉,棋盘上龙骑兵越来越少,一曲奏完,只剩下灵蛇真君与西河。
西河紧咬牙关,翻了最后一枚棋子,终于出现帅字。他令帅字攻击灵蛇真君,此时棋盘出现了一隻大军,手持长矛盾牌向灵蛇真君奔来,棋盘开始向上延伸环绕,绕成了方形的网,防止灵蛇真君逃脱。
灵蛇真君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地取鞭挥向大军。他之所以能这么悠间,正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他每杀一个龙骑兵,棋盘的力量便会减弱,杀到只剩西河一人,他知道这隻大军来势汹汹,实际上跟纸糊的老虎没什么两样。
马上的元帅让灵蛇真君挥出的鞭子削下头颅,西河立时吐了一口血,谁知西河不以为意,仍是一脸挑衅的模样。
那无头元帅并未摔下马来,反而夹紧马肚,夹得马儿前蹄腾空,嘶得鸣叫一声,那元帅利用这个力道掷出一柄长矛来。
那长矛穿越了灵蛇真君的鞭子,刺穿了他的手臂,险些扎入他拔光鳞片的胸膛里。
灵蛇真君忍着痛,用一鞭了结了无头元帅。
他看向倒地的西河,西河目光灼灼,受人暗算的感受如何?元帅的矛有毒,此毒无可救药,你慢慢领教吧!
西河吐了一大口血,疼痛让他面目狰狞,他粗喘着气,不久便力竭而亡。
灵蛇真君看着着西河,内心平静无波,他的手臂正流淌着污血,他想起两度算计裴清一事,如今轮到他了,果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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