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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她不在三丈开外,连鼻间都充斥着他身上的药香。入目,便是他华服上的金纹。
    沈婉随即一愣,后退半步。
    魏军疑她身份,不肯让她近身牧衡,却没想过,他会自己走上来。
    “亭侯应该疑我。”她垂眸,又往后几步。
    她不知他作何这般,却怕仆从发觉,暗地里又让她吃尽苦头。
    牧衡没再逼近,推门往外走去,好似不曾听到她的话。
    霎时,雪粉吹散,落于沈婉的腕间。
    她伫立良久,直到那抹玄色身影隐约不见,后头有人催促,才慌张跟了上去。
    第5章 初雪霁
    柴门外,吹得众人风雪满身,牧衡掸落衣间雪沫,只闻士兵匆忙呼喊之音。
    “亭侯!可有招待不周,还请里间落座。”
    他转身,伞檐下吹不散倦容。
    “并无不妥之处,我想起些急事,你留在此处陪伴亲人吧。”
    士兵微怔,见他玄衣消失,踌躇两步,听闻孩童哭喊,还是转身回到家中。
    众人前行数十步,直至一座矮墙附近,牧衡倏地急咳,零星残血落地,醒目刺眼。
    “亭侯!”黄复不知他咳疾已到这种地步,甚为后悔在雪天带他来到城中。
    “我来背亭侯回去,你等速去寻医者来看。”
    众人慌乱着,还未等近牧衡身,只听他道:“将军,无碍。歇一歇便好。”
    “等回去后,将栗米①分给城中孩童吧,哪怕每人只得一斟也好。”
    黄复知他有所触动,还是劝道:“亭侯何苦,栗米军中所剩不多,亭侯咳疾严重,又怎能食麦粥不堪下咽之物。况且雪天寒凉,还是请先回衙署吧。”
    牧衡缓缓摇头,扶着矮墙略走几步,始终不敢肆意呼吸,太寒冷的风让他的痛直达肺腑。
    许是众人衣着华美,又有士兵跟随,引得两旁民居有了动静,百姓透过木窗悄悄探望。
    直到牧衡又咳起来,风中柴门轻响,一位老者端着有缺口的水碗走来,热气消逝极快。
    “这位郎君可要紧?这有碗热水,若不嫌弃,就喝了罢,也能好受些。”
    牧衡转身,示意仆从接过。
    当碗到他手里,银针却率先落在水中,待未变其色,仆从才道:“郎主,请用。”
    牧衡双手接过,一饮而下。
    “多谢老丈②。”
    老者知他身份尊贵,初时并不敢靠近,见他咳嗽才出门,却没想过竟是这样进退守礼之人。
    接过残碗,浑浊的眼里似有水光,“郎君可是出身名门?可是宁县守城将领?我儿年岁与你相仿,几月前参军,听说打了胜仗又到宛城去了。还望郎君定要守住此地,我怕儿想归家,却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老者想念儿郎,不禁痛哭流涕,唤起百姓们思念之情,风雪中传来许多隐忍的哭声。
    魏国人少地稀,与齐国交战的四万大军,几乎是魏国所有的青壮儿郎,使众人触动不已。
    牧衡俯身,谦卑至极。
    “还请老丈放心,我等定会竭尽全力,令郎也定能归家。”
    “好好好,这样就好。”老者拄杖往家走去,嘴里一直念叨着这话。
    牧衡视线追随老者,最后却落在沈婉身上。
    “将军,我心有愧。我等在城墙上一言就能决定百姓生死,却从未听过百姓心声。他们生活清贫,条件刻苦,要的却仅仅是家在,人在。我贵为诸侯,享食邑赋税③,却没为百姓做过分毫。今日之闻,令我羞愧悲痛。”
    他在回答黄复,却始终看向风雪中的女郎,她不弯脊背,沉默地面对他,好像在此刻忘却了刚才的惶恐。
    直至话音落下,女郎低眸挽发,拨弄着脸颊青丝,继而盈盈对他行了谢礼。
    “亭侯……”众人惶恐,纷纷跪地,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身居高位者,想要百姓的命轻而易举,更遑论战争之下,被烹食的人,乃为国捐躯。但他们听得懂,牧衡所言为“民心”,自前朝起,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早就忘了这个词。如今再听人提起,竟觉恍如隔世。
    “走吧。”牧衡抬步而行,伞檐下,只见白雾缭乱。
    他惩罚般的肆意呼吸,感受着肺腑灼烧般的痛,想起了幼时阿父所言。
    牧家这一代里,他在玄学上天赋造极,自三岁开蒙,除却读书,余下的事便只有推演之术。阿父曾言,他能辅佐仁德之君让百姓免于战火,免于困苦,使得天下太平百余年。他当以此立誓,追随此志奉献余生。
    士族生活纸醉金迷,放浪形骸,他不曾参与,也不见百姓究竟如何。竹林隐居四年,路途中见识甚少,总有人将他守护,只是知晓这是大义,主公仁德,一切是他该做的。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
    夜里子时,大雪簌簌拍打窗檐,沈婉跪坐在火炉旁,看着案前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推演。
    每行一次推演之术,牧衡的咳疾就会愈发严重,不知何时,白帕被血浸透,看不出从前半分模样。
    可他却未停下,咳疾生来自带,医者寻不到病因,却知与推演脱不开干系,许是窥探天机遭到的反噬,每次都让他痛苦不堪,不得随意推演。时至今日,他已不知自身还有多少时日,生死之事不得推演,却唯独放不下心中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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