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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沈婉没能听清,更不懂他为何道歉。
牧衡没有解释,看着她无助自怜,几欲崩溃,却抱住了她。
那个怀抱带有药香血气,却是温暖的。
“沈婉,在我这里,你可以怯。”
沈婉错愕难言,良久才问:“为何?”
怀中的她,消瘦颤抖,脊背渐有瘫倒之意,那些挣扎显而易见在破裂。
“不要再问……不要让我亏欠你太多……”
亏欠她恩情,敬重她风骨,所以不敢看她挣扎。
他满心的歉意,却觉得言语苍白,最后化为这样的拥抱。
*
壬日寅时,雪减夜消,苍山连绵,将旗振振。
沈婉站在七香车旁,目光所至,皆为“沈”字。
沈家在赵国时,是毫不起眼的军户,父兄却秉承将气,乱世中虽求安稳,从不弃其志。她自幼丧母,身为女郎,本该上顺君,下顺父,及笄后从夫,可父兄却不准她这样。告诫她自强,不准退却,不畏磋磨,教她熟读诗书,种种良多,才有了今日的她。
她知父兄志向,能为前锋,必为自荐。
可这将旗,却是她第一次见。
它灼烈翻动,旗下玄甲重重,残月黎明前,不减士气分毫。
马蹄声声,人影攒动间,她才寻到父兄身影。
他们坐于战马上,将气威严扑面而来。
只是许久未见,她的阿父,霜雪染发,比离家时更显苍老。兄长新添伤痕,清晰可见,却仍不失坚毅。
她遥遥而望,一拜再拜。
敲响铜钲④,前锋将士踏出军营,扬起风雪漫天。玄白间,沈忠才瞥见那抹红衣。
那是他牵挂的女儿。
竭力致身的将军,竟有一瞬触动软肋,直到那华服诸侯对他而拜,才在仓皇间收起思绪。
风雪渐息,女郎却久不能起身。
营中众人,无人出言催促,连銮驾上的君王也一叹再叹。
“沈婉。”
寒音入耳,女郎方抬首,明眸望向远处,早已蕴满氤氲。
“寒梅雪,好像再不足惧了。”
牧衡没有即刻唤她起身,而是与她同望。
“缘何?”
“我惧怕它,皆因战争残酷,将人变为凶兽,会有无数性命消逝。可此战若顺利,平城再不会是孤城,百姓得王上,得亭侯,再难有人饥相食,假以时日,必会安居乐业。”
“我生于赵国,深知百姓不易,其实曾盼过这样的一天。”
话至此处,她起身掸落雪沫,继而望向牧衡,含泪而笑。
“更何况父兄将士们以血肉之躯开拓,鲜卑山谷将经历的一切,当以敬重。”
两人相视许久,牧衡却俯身长拜。
兴平三年十月十二,魏国初雪,她也曾期盼魏军获胜。
那时她担忧父兄,言语里向往魏国,也惧怕魏军失利。
而今赴险将领为她父兄,她将私情搁置,不见女郎该有的脆弱,却忧虑万千黎民,敬重三军将士。
“沈婉,我等该敬的是你。”
沈婉摇头,语气略有慨叹,“是我信亭侯,才会这样想。”
若无他,她并不会有勇气面对这些。
寒风四起,后军帅旗矗立,众人也将奔赴山谷。
在牧衡踏上七香车的霎时,沈婉却拽住了他的大袖。
她很想问问,那日他究竟为何心生歉意,可在他转头的瞬间,却松了手。
牧衡回望她模样,顿下动作。
“沈婉,我在那时,曾一度责怪自己。我能救万民,可你近在我身侧,却让你为我赴险,使你在苦海中挣扎。我心有愧,无言面对你的敬重。”
“我为亭侯,心甘情愿……”
“沈婉。”
牧衡打断了她,抚着六星的手愈发用力,指尖几近泛白。
末了,风中传来他逐渐放缓的音色。
“是我不欲见你痛苦,无关其他。”
第19章 春信至
壬日巳时,魏军前锋终于冲破天堑,山谷尸首遍地,早分不清玄盔银甲,唯存血骸。
血迹鲜艳譬如残梅,征鸿过境,余留声声哀啼。
后军赶到时,竟不敢踏马前进一步。
血腥弥漫天际,令人频频作呕,残肉为浆糊,稍踏一步,连马儿都会惊慌。
火海炼狱,不过如此。
军中将士,无一敢言,皆被眼前景象所惊。
陆凉作为三军主帅先行下马,细观眼前尸首时,握剑的手青筋凸起,良久难言。
他竟在此刻,难以下令行军。无关魏赵,尸海遍野,实在惨不忍睹。没有人生来无心,皆为血肉之躯,就算齐国虎狼之师,尚存人性下,也难以无动于衷。
“之行?何不前进啊?”刘期下辇而行,不知大军为何止步。
可他未能得到回答,传来的是将士们沉重的叹息声。
刘期穿过层层甲卫,满心的疑问在到达山谷口后,尽数吞下。
微动脚下,皆为血泥,就连君王都在颤抖。
刘期想了又想,掩面叹道:“遣人将他们掩埋吧。”
“王上……”陆凉为主帅,触动之下,还是劝道:“万千尸海,掩埋非一日之功,恐会耽误战机,还请王上三思。”
刘期摇头,缓缓蹲下,替眼前士兵阖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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