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页
婢女不假思索地转过身去,屈膝福礼:“公子。”
谁?凌九公子?探花郎吗?
婢女的转身闪出了空间,视线没了遮挡,林嘉憋住惊慌的泪意,抬眼向梅林深处望去。
老梅树下那个白衣孝服的公子反手握剑,拨开头顶疏欹斜横的梅枝低头钻过来。
后来林嘉回忆此时,总觉得凌昭抬头看见她的时候,似乎有那么短短的片刻,像画中谪仙一样凝固住了。
仿佛时间在此刻停顿一下脚步。
林嘉总是觉得,这定是因为凌九郎光华太盛,过于逼人,给她造成的错觉。
☆、第 5 章
第5章
人与人的印象,常常不相通。
林嘉觉得传说中的凌九郎光华迫人,只看了一眼,猜到了他的身份,立刻就垂下了头去。
自从因为凌十二郎的缘故,三夫人让她和杜姨娘从三房跨院移出去之后,杜姨娘是反复地叮嘱她一定要回避开凌府这些年轻公子。
“除非你想做妾。”杜姨娘说。
林嘉寄人篱下,没什么大志向,但的确是不想做妾的。
虽然杜姨娘吃穿用度比府外的普通老百姓强了太多,但杜姨娘其实是没有“家”的。纵她是个良妾,身份比婢妾好一些,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没有家。
丈夫死了,正妻就可以全权处置她。要遇到不好的人家,正妻正好趁着死了丈夫把妾发卖了解恨,也是常见的。
杜姨娘就是运气好,凌家是要脸的人家,并不作践妾室。
对杜姨娘来说,凌家就是一个养老之地,并不是“家”。一个人若在自己的家里,该是主人。但在这里,她永远都不是主人。
凌昭拂开梅枝钻过来,婢女闪开身,他抬起眼看到林嘉的时候,差点以为梅花修成了人形。
细碎晨光穿过枝条落在小姑娘的身上,初雪般的肌肤,有种干净到极致的感觉。
但是下一刻,凌昭就知道这只是错觉。因为梅魂雪魄是该有傲骨的,这少女没有。
少女脖颈纤细,腰肢一束,若着一件广袖衫子再配个披帛,或许也有几分欲仙之姿。
但她穿的是最家常的窄袖衫子,最普通的单幅裙子,眉间带着娇怯,含着泪光看了他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像小兽受惊,彷徨无依。
理论上来说,就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弱柳扶风的类型。
凌昭顿了顿,没有上前,站在梅树下问自己的婢女:“怎么回事?”
婢女口齿伶俐简洁:“这位姑娘是三房的亲戚,经常这时候来采集梅露,前两天都是她。我正与姑娘说,公子以后要在梅林练剑,请这位姑娘回避。”
凌昭目光投向那微微垂首的纤弱少女。
“是什么亲戚?”他问。他这话是问林嘉的。
林嘉将头微微抬起,但视线还是斜向下的,轻声细语地回答:“三房的杜姨娘是我姨母。”
姿态还好,在男子面前算是守礼。倒不似是那等心有野望不顾廉耻的女子。
但闻听是姨娘的亲戚,凌昭不禁一哂。
他又打量了林嘉一眼,觉得她应该还没及笄,问:“你一直住在我们府里?”
所以凌府哪怕她已经住了好几年,也不是她的家,这里是人家的家。
“是。”林嘉又将头垂下了一些。
凌昭问:“每天都来采梅露吗?”
林嘉道:“也不是每日,天气不好的时候也不来。刮风下雨的时候,露水味道不好。”
这几日都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凌昭明白了,若林嘉说的是实话,她做这个事已经很久了,早在他回金陵之前就在做了。那她昨日和前日就不是特意在窥视水榭。更可能是长期空置的水榭忽然有了人,好奇张望一眼罢了。
原来是场误会。
虽然杜姨娘从没指责过林嘉红颜祸水,但林嘉如今一日大过一日,经过了凌十二郎的事,内心中很有几分明白的——她自己这张脸,实在有些招人。
她是很自觉地想跟凌家年轻的公子们都保持距离,但今天的事凌昭是正主,婢女做不了主的事,他能做主。
而这个事,对林嘉很重要。
林嘉鼓起勇气又抬起头,恳求:“九公子,蒙三夫人仁善,收容我在府里。我身无长物报答,独这梅露是夫人最爱的一点雅物,也是难得我力所能及可为夫人做到的一点小事。还望九公子大人大量,宽宥小女子的惊扰。若九公子允许,我定只在梅林外沿安静采集,决不吵到公子。”
纵抬了头,也不抬眼,视线始终保持斜向下。脖颈有一弯弧度,带着谦卑和恭顺。
跟凌昭欣赏的那种脖颈挺直、气度沉稳、眼含锐气的女性美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甚至她连这番话说出来的声音都如蚊蚋一般,又细又柔,让人听了觉得耳朵不舒服,总想揉。
凌昭把手负在背后,反手握剑。
“你有孝心,不错。”他微微颔首,又用下巴向某个方向支了支,“你去林子南边吧,我在北边,以后就这样,别过来吵我。”
刚才婢女铁嘴铜牙寸步不让的,林嘉真的以为没希望了,恳求凌九郎完全是最后的尝试罢了。万万想不到凌九郎这么简单就许了。
林嘉惊喜抬头。
眸子中有不敢相信,有意外惊喜,还有刚才着急急出的泪意,水洇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