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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经论道的太后 第39节

      我向来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不为别的,只是大家到底都是打娘胎出来的人,不好大晚上的让宫人在冷地板上跪着,我自己躺在锦罗琦秀的床褥里,于心不忍,也不能好睡。
    因此只让两三个宫人在外殿门口守着便是了。
    旁人我尚且不忍,何况是她。
    我道,这里不用人守夜的,况你正长身体呢,睡不好了不能长高。
    她听了立时便高兴地笑了,两个眼睛像极了弯弯的月牙,那让我同你一起睡吧,必定能长高!
    说着便要爬上来。
    我大惊,你给我下去,在地上摸滚了半日又要到榻上来,这是什么规矩!
    她不怕,只三两下将她身上的毛绒毡子脱了,滚到我被窝里咯咯地笑着。
    她同阿烁同龄,却不如阿烁身量高挑,带着些婴儿肥,小小的一团,日常又总穿些她们鞑靼特有的毛毡服饰,盘腿往地上一坐,便像一个毛茸茸的球一般。
    我叹了口气,折腾了半日实在没力气便由她了。
    娘娘……
    嗯?
    我昨儿晚上梦见我娘了…她还抱我了呢!她有些得意的说着。
    我叔父说,我娘长得很好看,是我父汗最爱的女子,可惜我没见过她,我总觉得,她要是还在应该是和你一样的……
    我静静地听着,她见我不言语也不扫兴。接着问到,娘娘,阿烁公主去哪里了?
    我背对着她随口道,自然有正事要办,哪里能都像你似的,整日里随处晃悠。
    她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轻微的鼾声我才转过身来为她掖了掖被角。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第十一章 百年恩
    阿扎是宫里最特别的一个存在,身为妃嫔,皇帝却从没有召过她一次。
    她自己也不同别的妃嫔来往。
    她进宫也许多年了,依旧只和我亲近,因为她说,我像她的母亲。
    到底就是一个孩子,小小年纪背井离乡的,我也不忍苛责她,无非就是贪恋母亲的温暖罢了。
    这并不是大的错处。
    翌日一早灿儿便来了,因着头一遭上朝,皇帝嘱咐他先来我这里问安方是孝道所为。
    我看着他身上新作的朝服格外平展熨贴的样子心中甚感欣慰,我辛苦教养的儿子终于长大了,再不是学堂里的娃娃了。
    我看着他笑道,这衣裳看着不错,你如今穿着倒也颇有模样了。
    自然了,这可是父皇亲自吩咐造办处为儿子做的。郑灿十分高兴。
    我想了想又看着他道,这衣裳是好,只是不要辜负了你父皇的心意,把心思放在正头上才是,你父皇给你派了什么差事?
    父皇说儿子刚入朝堂,先随着听政,待往后再做分派。郑灿道。
    我点了点头,这才是了,你年纪轻,多同你哥哥们学习,一言一行需得慎重。
    旁的话我也不说了,只一桩,你从小母亲便同你说,咱们身在皇家,受着天下人的供养,一举一动便要配得上这样的供养,往后你的心里头要先是朝廷和百姓,然后才能是自己,你明白么?
    儿子明白。
    明白就好,还有一桩,你师傅前儿个跟你父皇上书要乞骸骨,这事你知道吧,你父皇看着他年龄大了便在城西赐了他一套宅子,让他在京城养老,这两天正着人收拾呢。往后你得空了多去瞧瞧,方是你们师徒的意思。
    儿子知道,待下回休沐了我便过去。
    我转身替他拍了拍衣领和袖口才道,行了,你且去吧,头一回上朝,给各位大人们留个好印象才是。
    儿子告退。
    我站在丹陛门前瞧着他远去,直到他出了宫门处看不见我才慢慢地踱回去。
    娘娘,周夫人昨儿晚上递了牌子,说有事要回禀。这会子在宫门外头呢。我正恍惚的时候突然听见苏泽这样说。
    我提了精神道,你亲自带上两个宫人去请进来。
    周夫人这两年越发老成了,因着谨慎,她这两年鲜少进宫,但凡来了必然有要事,只是不知道这回又是怎么样。
    娘娘,夫人到了。宫人道。
    请夫人内殿说话。
    周夫人这两年日子过的滋润,人倒显得年轻了,同我也熟稔了不少,也不像从前一般一见面就要三扣九拜的。
    臣妇自知娘娘宫务繁杂,旁的事也不忍来叨扰,只是前儿个去银碗胡同收账的时候见了一样东西,臣妇瞧着不是一般的,特带来给娘娘过目。
    她说着将一个盒子捧过来给我,我打开锦盒,赫然看见那枚再熟悉不过的独山玉佩。
    莹润的质地上缠着明黄的流苏。
    上头还用篆体刻着,郑字。
    银碗胡同那里有咱们的一间首饰铺子,我前天去那里查账,不想见了这物件儿,我瞧着不凡,便拿来给娘娘过目。周夫人有些惶恐的道。
    我叹了口气,道,咱们的交情这么多年了,你直说便是。
    娘娘说的是,我昨儿问了那铺子里的伙计,伙计没眼色,只说是个好相貌的公子留下的,我又仔细问了这公子的长相岁数,听着倒像是咱们四殿下一般,我这才赶紧送来了,若是咱们殿下的东西,万不能流落在外。周夫人道。
    灿儿的东西为何会到银碗胡同的首饰铺呢?
    我虽猜了个大概,但还是道,这倒的确是他的,只是他将这个留下做什么呢。
    那伙计说,咱们殿下看中了一把镶着红豆的绿檀梳子,才拿这个抵了。咱们殿下实诚,原本便是自家的,何须如此呢?周夫人笑道。
    我也笑道,买东西给钱是天经地义的,只是他也忒不讲究,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抵了去,还劳累你专门跑一趟。此番多亏了你,不然也不知要流落到哪里去呢。
    娘娘休如此说,咱们姐妹们的娘娘照拂才有今日,娘娘在宫里好了,咱们在外头才顺畅呢!
    ……
    又说了一会儿,我才着人好生将周夫人送回去。
    晚间的时候,我独个儿坐在窗前,握着手里的独山玉佩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或许我这个母亲做的太过仁慈了,才让我的儿子这般懵懂不知事。
    他的爱情那样不容于世,我到底该怎么同他说才好,我怎样同他说,才能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我叹了口气对外头的宫人道,着人去前院守着,见着你们殿下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娘娘,殿下适才派人传话说长孙殿下做生日,在府里摆了生辰宴,这会子一道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原该立时回禀的,只是奴才瞧着娘娘精神不好,这才迟了半刻。
    那宫人战战兢兢的,想是我真的脸色不好,吓着她了。
    我转头瞧了瞧窗外,看见一轮圆月挂在乌沉沉的夜幕上,四周没有星辰。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数日之后,因着上书房里休沐,皇帝还是开恩给了他半日的假,让他来同我用午膳。
    他虽同我住在一座殿里,但是他早出晚归,以至于如今早晚不能相见。
    好容易他早来一回,我也亲自下厨做了他喜欢的糕点,他一边欢欢喜喜的吃着,我一边斟酌如何同他说那玉坠子的事。
    听闻前两日,榕哥儿作生辰了,你去了可有见什么好玩的,同母亲说一说。
    郑灿笑道,不曾有什么,大皇兄一向行事简朴,这回并没有张罗什么,只是请了本家的兄弟们在一起热闹罢了。
    母亲,您知道悯毓贵妃么,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一时愣住了,仿佛晴天里的一道响雷一般,让我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我看着他脸上半是随意半是好奇的神情,突然有些悲切。
    我承认自己这些年自私了,我贪图这样母慈子孝,母子合乐的时光,所以刻意的回避着他的身世。
    暗自以为,这样便可永保无虞。
    但是他终究有自己的亲娘,我不能因为这几年的对他的殚精竭虑和处处用心便不让他知道自己亲娘是谁,这对他不公平。
    母亲,您知道吗?
    我伸出手替他擦去脸上吃糕点时沾上的糖渍,缓缓地道,自然是知道了。
    你父皇年少时,曾经有一个倾心相爱的女子,那女子容颜秀美,才华出众,率性而纯真,你父皇当时爱极了她。
    可是你皇祖母不同意啊,以死相逼,坚决不让那女子入宫。
    郑灿疑惑道,这女子既然样样都好,皇祖母为何不同意呢?
    这女子是先帝那一朝李太傅的孙女,李太傅是旧党之首,旧党一派当时在朝堂上声望极高,先帝对他们也极为信任。只是他们同二皇子是一派的,就是后来的废闵王。
    旧党为了扶持闵王登基,没少暗地里给你父皇使绊子。当时情况凶险,你父皇被他们弄得差点被废为庶人,是太后不顾尊仪,四处求告,甚至拿自己娘家的权势做交换,才让先皇息怒,保住了你父皇。
    后来你父皇登基为帝,依旧放不下那个女子,那女子也忘不了你父皇,直言终身不嫁,要上五台山做姑子去,你父皇也是日日煎熬着,憔悴不堪。
    我一旁看着心疼的不行,那会儿我瞧着朝堂上稳当了点,便自作主张向你皇祖母请求让那女子入宫,也好解了你父皇的愁绪。
    皇祖母同意了吗?郑灿问道。
    当时啊,你父皇一心想接那女子入宫,可你皇祖母不同意,俩人闹得不好,你父皇毕竟不是你皇祖母亲生的,你皇祖母那个时候也想缓和同你父皇的关系,我这么一请求她便同意了。
    然后呢?
    然后我便下了懿旨,亲自派人去将那女子接进宫来,册封为贵妃,至此,你父皇才终于如愿了。
    那女子也欢喜,对我感激得不行,我在一旁看着,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打心眼儿里也觉得高兴。
    可是好景不长啊,这女子入宫受宠了 朝廷里的新党坐不住了,他们当时舍了身家性命的扶持你父皇,自然不愿意看到你父皇如今同旧党牵扯不断的局面。
    所以他们集体上书,请求严办旧党,旧党就是贵妃的母家。你父皇一面要维持朝堂里的平衡,不愿让新党一家独大,一面又不愿让心爱的女子伤心,只好拖着新党的折子不批。
    可是新党着急了,朝堂上甚至出现集体附议的情况,你父皇无法,只好刻意的疏远贵妃,来缓和新党的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