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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猜测并非出自他凭空臆断,而是有所依凭的,试问如果不是出自那人默许,这等妄议国主的流言怎可能在宫里传得如此之快,还来得如此之巧?况且在得知丽贵妃小产到将他押去漓霜苑对峙,这人古怪的态度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所以在那时,他才会选择了以在儿臣的身份向那人表明忠心。
事实也证明,他赌对了。
虽然弄不清楚这人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但哥舒睿的想法很简单。
他在这座皇城内除了母妃便无依无靠,在那样境地之下根本没有退路可言,因此哥舒明昊是他唯一可能寻求到的依仗。现在这人既然想要用他,那他便为他所用,只要展示出他的价值,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那日下午,呼呼的北风如同要将人的皮活生生剐下一层来,明明看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可偏就憋着怎么也下不下来,直冻得人牙齿打颤。
漓霜苑内气氛压抑得可怕,却架不住各路人马的好奇,总有那么几个宫人悄悄藏在外面,或者假装不经意间路过,只等着消息出来,好最先一步传去各家主子的耳朵里。结果他们没守多久,院内就传来了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紧接着昔日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便被人拖拽着押出了漓霜苑,下场之凄凉,直看得那些人一阵唏嘘。
丽贵妃的欺君之罪板上钉钉,审起来也最容易,哥舒睿在朝中既无党羽亦无势力,办起事来自然也就少了不少顾忌,不多时便将那女人审完,连着人证物证一并送交了出去。但这件事却并没有就此尘埃落定,相反因为那女人供出了背后的太子哥舒烨,牵扯进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那时他以为只需要把查到的事实如实地交上去,至于如何决断是哥舒明昊的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晚上,太子竟会来找他。
那夜无月无风,厚重的云层像一块幕布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人趁着夜色偷偷摸进景兰苑来,悄悄地叩了叩他的房门。起初哥舒睿乍闻这阵敲门声时,还以为是母妃睡前来看他,也没多想便趿着双棉鞋去开门,而待他看清门外来人之后,顿时一愣。
“太子殿下?”哥舒睿皱了皱眉,恭敬而疏离地问道:“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先开始哥舒烨面对他时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只得尴尬地抬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沉默了片刻,才如一条丧家之犬般低下头,低低说道:“本宫是来道歉的,先前是本宫做得不对,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哥舒睿不语,只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人。
就因为这人的陷害,他差一点便被安上重罪,祸及家人,如今只一句道歉就想让他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顿了良久,幽幽道:“太子殿下,夜深了,请回吧。”
“诶,别,本宫真的是来道歉的!”
一见这人下了逐客令,哥舒烨顿时急道:“本宫也是一时糊涂,受人挑唆,才会做出之前那些混账事!”
“是老五!定然是他!”
提起这件事来,这人明显气愤极了,就连原本压低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闻言,哥舒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则不动声色地问道:“难道五皇兄也与此事有关?”
“哼!岂止有关,他就是那个最坏的害人精!”
“依本宫看,就是他暗中让手底下关系要好的朝臣写折子参本宫,又在明面上调拨你我兄弟之间的关系,要不然母后也不会非逼本宫做出这些事来。”
他说完,低下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难过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睿睿……”
哥舒烨哽咽着,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忍了半天没忍住,眼睛一下哭得通红,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年我偷偷帮过你好多回,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他又可怜巴巴地哀求:“母后总说我贪玩,恨铁不成钢,父王又不喜欢我,所有兄弟都欺负我,想抢我的太子之位,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真心的朋友,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帮我了。”
“求你了……”
彼时他们都还才十来岁的年纪,却背负了太多寻常人难以承受的重量,尤其听到面前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年说起和自己相似的经历时,哥舒睿忽然悲从心起。
他犹豫道:“可是……”
“睿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哥舒烨见他神情有所松动,立即保证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求你了。”
架不住这人的苦苦央求,哥舒睿垂下眼,默然不语。
“……”
刹那间,往昔的一幕幕忽而似雪花不断自眼前飘落,许许多多的记忆也跟着一齐涌上心头。
自他出生以来,除了母妃和秋儿,哥舒烨是为数不多的对他抱有善意的人,正如这人所言,如果不是哥舒烨在暗中多次相救,也许他早就死在了这座不知由多少森然白骨垒就的皇城里,而当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拽着自己的衣袖,不停低三下四地哀求时……
那一刻……
他心软了。
沉沉夜色之下的景兰苑仿佛陷入了沉睡,四下里更是安静非常,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会帮你,但只有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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