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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松了口,张九岱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笑意,他又道:“陛下向来奖罚分明,此次案件中有功之人,也应当有赏。多亏梅韶敏锐觉察,拿到了名册,才坐实了范鸿信的罪名,臣以为,不如让他也在兵部历练历练,他日也能替陛下分忧。”
笑看了他们一眼,赵祯才觉察张九岱今日带梅韶来的意图。
不过短短数月,晚宴上赵祯要赦免梅韶罪奴身份时群臣激愤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如今他倒能是让当朝左相亲自为他请官,这样的手段心机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张相少有举荐,朕自然会成全,就封他为兵部侍郎,正好补上魏卿升任后的缺空,如何?”
为自己的人求了官职,张九岱自然再无半点不满,领了圣旨回去,只有梅韶被留下说话。
四目相对,又与上次相见大有不同。
赵祯盯了他好一会,才慢慢开口:“朕说过,期待与你君臣相见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你的动作这样快,竟能让张相亲自为你请命,有了他的助益,你踏入朝堂顺理成章许多。只是为什么不选白卿呢?”
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微小情绪的变化,赵祯再度开口:“白卿可是你旧日同窗,为什么不选他呢?”
“陛下应当知晓,即便旧案是家父有错在先,身为人子,对他实在有怨有恨,不愿与他有所瓜葛。”借着袖袍攥住双手,梅韶勉强收起爪牙,他知道赵祯是在试探自己对苍山旧案的态度。
身为人臣,若不与这样的“逆贼”割席,是为不忠;身为人子,若毫无怨怼,是为不孝。
果然,赵祯笑了一声,追问道:“那朕呢?梅家是先帝亲下旨意诛杀,朕流着先帝的血,你对白卿如此怨恨,那对朕呢?”
“臣从未怨过陛下。”掐得手心生痛,梅韶一字一句回道。
“是没有,还是不敢!”赵祯陡然变了脸色厉声道。
突如其来的质问逼得梅韶正面去回应。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与先帝虽有血脉相连,可脾气秉性是随了已故太后,苍山事变之时,陛下并未得势,臣怎会对陛下有所怨言。”
梅韶跪下说出这番话,殿内一时安静,他能感受到赵祯打量的目光就落在自己的头顶,逼得他额间滚下汗珠。
正在煎熬之时,只听得一声轻笑,却是赵祯在责怪福顺:“你的差事是办得越发好了,见梅卿跪着也不知道扶起来,新臣面圣跪了这么久,传出去岂不是说朕不够亲厚?赐座。”
福顺是伺候赵祯的老人了,只一个眼神,立刻明白他心中所想,忙揽着罪把梅韶请到一旁的座椅上。
感受到已经凉了的汗滴落进脖颈,梅韶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算是过了这一关。
“朕对你寄予厚望,你新入朝堂没有实政,根基难免不稳。白相又和你龃龉,想必不会给你好脸色。前段日子,吴都刺史回都,说起沧州汛期的事,朕想来想去,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如范鸿信的案子了了,你就去沧州防汛,也好多接触接触地方官员,培养些自己的人。”
听到赵祯言辞切切,句句都是在为自己前途着想,梅韶眼含惊异。
梅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当下的处境,即便是借着张九岱的力步入朝堂,白秉臣对自己的打压也不会少,若是真能如陛下所言,在沧州防汛不过三四月,有了实政和地方官员的根基,白秉臣再想将自己赶出朝堂,就难上加难。
可是陛下竟如此替自己着想,难道真如外界所言,陛下已经开始忌惮白秉臣的权势,准备扶植起自己去打压他?
思量再三,目前的形势来看,先避其锋芒,确是上策,梅韶便恭敬地答应了。
“你回平都以来,还没单独去见过景和吧,梅太妃生前你们两人倒还交好,你有空去帮朕劝劝她,范鸿信朕已经下令秋后处斩,让她不要再咬着这件事不放。”说到此处,赵祯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依照着名册上的所写,活人冥婚可远远不止吕雁这一起,为了避免闹得人心惶惶,赵祯只命人暗地里调查清楚后,给那些冥婚的女子家中送去些银钱作为抚恤。
可赵景和却不满于这样的处置,她一力要求寻出合葬棺椁,将各个女子送回本家坟茔。且不说已经下葬的女子本家还会不会再接受,就谈活人冥婚的棺木也有五十几具,一旦都挖开,在平都是不小的震动。
赵祯已经竭力躲着她,可还是被她堵了不少次,就连勤远伯也在言辞间劝赵祯发棺还家。今日见到梅韶,正好想起他和景和的渊源,便试着让他去劝上一劝。
等到赵祯再回到内殿,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
神色倦怠地让福顺再换上一盏热茶,赵祯看向在一旁琢磨棋谱的无我道长,自嘲道:“还是道长安逸,若不是身担重任,真想随道长去观中清修一段时间,也洗洗俗尘。”
无我笑呵呵地摸着自己泛白的长须,道:“黎国也不是没有出世入道的皇上,穆烈帝而立之年就舍下皇家基业,访仙求道。他平生未有子嗣,无牵无挂,传位给赵家宗族的一处旁支后,走得也算是潇洒。可陛下尚有太子在侧,哪里舍得跟着老道去受清贫之苦。”
说到穆烈帝,赵祯想起史书上的记载,眼中有波光涌动,喃喃道:“穆烈帝一生孤勇,亲自率军冲杀敌营,一生从无败绩,扩土封疆,可谓天生帝王,朕要是也能如此,就不必在此瞻前顾后,左右衡量了。只可惜穆烈帝无子嗣,不然朕现在也应该只是赵氏旁支的闲散公子,不学帝王之术,只顾风花雪月,那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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