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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知州方敏领着他吃了一趟当地商户大家黄老爷摆的宴席,他才琢磨出这林虎背后另有门道。
酒过三巡,美人环绕,香气氤氲着酒气,在场的都喝红了脸,黄老爷晃荡着他那醉步,摇到梅韶的面前,借着酒气,半真半假地暗示着,要是梅韶能不动林虎,漕运码头的货可以分出点利来孝敬孝敬。
梅韶敷衍着遮掩过去,黄老爷也不恼,依旧迈着醉步,稳稳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见着这形势,梅韶也猜得几分,先前的各位官员是怎么个拿捏不得的。原来是那孝敬的金子烫手,熨得人心理舒坦,这手自然也就抬不起来去扫清自己的财路。
回到住处,梅韶命褚言去私下查探这黄老爷和林虎的关系,明面上也叫了方敏来细细查问。
沧州本在顺江的中段,东边海上运来的新鲜物品自是从沧州分销,运往各地。因而依着顺江走向,朝廷早些年间就出资命工部定下了沿路的码头,为漕运所用,这沧州是其中一个。
黄老爷便是当年拿下这漕运码头生意的人,他嗜利,定的过路钱价高,不少商人宁愿走时日长久的陆路,也不愿走轻便的水路。
也因此,黄老爷和林虎搭上了线,两家分利,黄老爷负责水上生意,林虎负责陆路拦截,商户们恰似那一根绳的蚂蚱,被两头赶着,衡量再三。可不管选了哪方,这孝敬的钱都落了这两家腰包。
吞尽这过路费,黄家一跃成为地方大户,林虎更是颇有家资,否则先前也没那胆量去平都比武招亲,妄想攀个皇亲。
利益勾连下,每当朝廷外派官员来此,明面上就是黄家以当地富户之名宴请宾客,席上敲打京官,试图用银钱了结此事。若是黄老爷无法说动,林虎就会暗地里朝那官老爷使些绊子,恐吓一番,逼其就范。
这外派的官员见此处穷山恶水,路远难回,担心自身性命,多半也能松了口。
比对着褚言和方敏的消息,两相都大差不离。这倒让梅韶生起疑来,方敏看着不是尸位素餐的人,外派的官员会因这蝇头小利动心,也是因着他们并不在此久待的缘故,赚上一笔便可回都,又无人参本,自是人人乐意。
可这方敏身居知州,想必也不是什么淡薄官位的人,怎么就不拿捏住这份大功绩,谋求一个好前程呢?难道他也参与到这桩生意中?若是如此,这本就牢不可破的阵营更加固若金汤,官、商、匪皆在一条线上,动一发而牵全身,实在是让人再头疼不过的场面。
梅韶看着桌上这些搜集来的消息,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哪处理起。
外头雨势渐大,电闪雷鸣,在窗户上闪过一条条白光。
思及沧州汛期将至,自己却只能暂且命人在易泄洪处搭建堤坝,梅韶更加心烦意乱,手中的页脚被搓得翻卷。
褚言是梅贵妃留给梅韶的人,极善制香,是现今唯一肯入尘世的巫族族人,他早前只顾研制“孤枕”,交由梅韶鬼市贩卖。平都冥婚一事后,鬼市人间蒸发,梅韶也就把他从暗处提溜出来,带在身边。
见梅韶面有倦色,褚言识趣地点上檀香,默默道:“你累了,该休息。”
这些天他辗转于各个易泄洪处亲自监工,又要应付一些推不掉的宴席,梅韶确是累极。
他方才在席间没吃多少,此时酒气上来,倒激得胃内有些疼痛,话都带着颤:“平都那里还没消息吗?陛下还未派钦差来查白秉臣的死因?”
“没有。”他见梅韶很是难受的样子,多说一句以做宽慰,“许是雨重难行,消息难传。”
梅韶咬牙捂住腹部,正痛得恍惚,有小吏带着雨气冲了进来,喊道:“大人!昌丰那头的堤坝要塌了!”
闻言梅韶也顾不得自己,立即翻起沧州地志,“还能撑多久?”
“雨不停,顶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又是大雨。梅韶稍加思索,指着昌丰下游的两个村子道:“来不及补堤坝了,命官兵去这两个村子,先疏散村民,到高地去,要快!”
他起身披衣,戴上雨笠,高声朝已经往外跑的小吏道:“方知州呢?”
“方大人已经去了!”小吏的声音消逝在暴躁的雨声中。
梅韶出门上马,没有片刻停留,朝着昌丰而去。
密集的雨坑打在前路上,被冷雨一打梅韶反而感受不到疼痛,只顾着看前路,不多时就到了昌丰。
堤坝上围了不少官兵,就地运着些石块往堤坝上垒,试图能抵挡住急流一时的攻势。
方敏已经在分散官兵守坝,见梅韶来,隔着雨声吼叫:“大人!”
他的声音被拍打堤岸轰响淹没,只好伸手示意梅韶过去,附耳道:“大人可曾安排妥当了?”
“我已派人去疏散百姓了。这边只消撑住半个时辰,时辰一到,让官兵们也撤到高地去!”
两人简单地了解情况,各自领着人守坝。
风狂雨急,混杂着浪潮的拍打声,冲打得官兵们站不住脚,只好拖着步子,在及膝的水中艰难行走。
突然从另一头传来官兵们惊慌地呼救声,方敏朝着那头渡水而去,终于听清他们的呼喊:“梅大人落水了!”
一时间堤坝上乱成一团,那水流湍急,卷席着浪花直下,一个囫囵人霎时就没了踪影。
“快派人去下游找!”方敏有些乱了阵脚,忙推了身侧的几个官兵,让他们领人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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