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5节
看孔胤植的神色变幻不定,孔胤葵急了:
“圣公,现在的风声还很小,大部分的士子都觉得京报所言,纯属子虚乌有,这第一批来孔府的监生,您可能要亲自见见。”
“对!”
“对对对!”
孔胤植何曾遇见过这么大的事儿,何况这个衍圣公他也才做了六年啊,大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说的对,我要对他们晓以利害,莫使他们误入歧途,为阉党所蛊,我们孔府可是天下文士的圣地,不容番子玷污。”
孔胤葵看了一眼正在台子上倾情歌舞的山东著名戏班,道:
“万幸东厂现在还没有理由对我们孔府插手,趁着监生们还没把事情闹大,今夜就解决吧!”
东厂在当今皇帝的倚重下,权势业已今非昔比,远比当年王瑾、汪直之时更令人闻风丧胆。
但孔府毕竟延续千年,即便是东厂,即便是被朱由校加重权势后的魏氏一门,要去动孔府,也得掂量掂量。
不过他们并没有后顾之忧,毕竟这是皇帝的意思,而现在这位皇帝,目前为止还并没有过卸磨杀驴的事。
上次卫所改制,在山西推行新军屯的文武臣将,现在一个个俱都高升了,魏氏也没什么好怕的,干就完了。
所以魏忠贤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
......
当晚深夜,孔府门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正是前不久在茶馆与儒生激烈争辩的南京国子监监生。
孔衍植不得不在自己三十四岁生日这天,做一件历任衍圣公都没有做过的事儿,直面监生的发难。
孔府众人,以及正在孔府中停留的各地大贤们,俱都到场了,百姓也是越聚越多,围观这一空前盛况。
国子监生,属于受了朝廷恩惠的一批人,孔胤植明白,他们的所言所行,必定是向着朝廷。
眼下朝廷重审天启二年科举大案,停了科举,圣旨明言,不查出结果,不会再恢复科举。
这种事很快在天下间的读书人中间引起激烈的喊打,可监生们却是明白自己的立场。
监生,是国子监监生员的简称,取得入国子监读书资格的读书人,便是国子监生员,一般被直接称呼为监生。
监生之所以为儒生、贡生所看不起,正是因为其特殊性,说白了,有钱有人就行。
南北两京国子监,乃是有明一代的最高学府,可以被认为是朝廷公办的清华和北大。
其中依靠父、祖官位入监的称荫监,由皇帝特许入监的称恩监,因捐纳财物入监的称捐监。
作为公办最高学府的学生,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并且福利待遇也远非一般士子所能比。
因而,东林士子一向看不起监生。
待了一会儿,下头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喊道:“快看,衍圣公来了!”
“见过衍圣公!”
“参见衍圣公!”
一群孔府大贤,架子比朱由校南巡端的更要大,一个个羽扇纶巾,负手并肩而行,望向人群,眼中尽是审视和孤傲。
众监生看见孔府众人这般气势,一时后退了数步。
为首一人,身着一袭青衫,腰悬长剑,与诸多手摇折扇,头戴网巾的儒生颇有不同。
此人名唤李信,河南开封府杞县青龙岗人,祖上做过官,在地方颇有资财,本人更在天启四年金榜进士及第。
本来李信是没有资格进士出身的,可是天启四年一场科举大案,取消了大半与东林有关进士的出身。
后来礼部规定,剩下的名额由三甲排名补缺,李信为二甲第三,赐同进士出身,因祸得福,录入金榜。
李信放弃了在京师翰林院的编修职位,选择来到南京国子监,教书育人,成为一名讲师。
眼下带着众监生来的,正是李信。
“衍圣公好气派!”李信遥遥作揖,算是行了礼节,随后道:“学生见过天子南巡的场面,也在京见过十王府的气派端严。”
“可这些与衍圣公及孔府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啊!”
孔胤植看着面前这个后生小辈,甚至懒得回话,冷了半晌,才是哼一声道:“你就是李信?”
“正是在下,见过圣公。”李信规规矩矩道,话语间,倒是看不出对衍圣公的丝毫不敬。
孔胤植上下审视他一眼,道:
“我见你腰悬长剑,一袭青衫,不似是来求学问的,倒像是来挥舞刀枪,战阵搏杀的。”
李信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衍圣公贵为夫子传圣后嗣,莫非不知君子六艺也有射艺吗?”
“射艺,是叫你学那些粗俗武夫,舞刀弄枪来的吗?”孔胤植冷笑,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
“你这学生,不虚心求学,反倒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是跟那些阉党所学?”
“听本公一句劝,回头是岸,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要有自己的判断和见解。”
“圣公教训得是,不过在下以为,君子六艺之射,并非是简单的白矢五箭,而是要我们强身健体,为朝廷效力。”
李信站在原地,云淡风轻。
“圣公莫不知,孔圣身高七尺有九寸,骑马刀枪,样样皆精?学生倒要问一句了,圣公可会骑马、羽箭吗?”
孔胤植竟被问住,他额上虚汗一层,笑道:“身为衍圣公,君子六艺,我岂能不知,焉能不会?”
第七百九十五章:关中大贤
李信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强词夺理。
话音落地,一名孔府大贤上前一步,冷言道:“李信,你说你是甲子年的进士。”
“东林大案之后补缺上来的新科进士们,按说都该是有真才实学,我倒要看看你胸中多少笔墨,竟如此的大言不惭,闹到我孔府来了!”
李信微微一笑,自然识得眼前这位,乃是人称当今关中三大贤的李敬,于是揖身道:
“晚辈开封府杞县青龙岗李信,拜见二曲先生。”
李敬,字仲孚,号二曲居士,又号土室病夫,二曲镇二曲堡人,父李乃从,东林党籍,曾为河南襄城知县。
“不敢,不过是自幼勤学苦读,稍有些成就罢了!”李敬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心下添出几分傲气。
现今天下的学子几乎都知道一个自幼勤俭苦读的神童的故事,便是这个李敬了。
万历二十五年,李敬之父李乃从死于襄城任上,差不多是和浙党与东林在万历一朝的党争有关。
此事极为蹊跷,已成悬案,但无人详查重审。
李乃从一死,留下李敬和寡妇彭氏,据说当时她们的处境极为艰难,无片瓦寸土,度日如年。
据此,寡妇彭氏决意教李敬从学,但无力供学,屡被塾师拒绝。
后来在李敬九岁时,未曾入塾,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读书时只念诵一便就能熟记,因此被孔府看中,由一位孔府鸿儒亲自教导。
自入孔府后,李敬虽未涉足科举,却因过目不忘及年幼赋诗作对的本事而名声大噪,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
李敬认为程朱理学乃是儒家正朔,于是在万历三十五年,当众烧掉其它文学经典,专研程朱理学,数载之间,博览群书,传世著作无数。
行至如今,他已经是眼下关内儒家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每到一地经讲,当地的士绅儒家便争相听讲,往往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这些都只是孔府这边讲出来的故事,用朱由校的话说,这是李敬这位孔府大贤的人设。
眼下站在孔府门前满脸颐气指使的这群人,什么关中三大贤,什么齐鲁五君子还有孔家十鸿儒,等等等等…
这些各种名头和外号的大贤大儒,在外听着极其牛逼,在曲阜却一抓一大把,遍地都是。
而且回溯二十年,这些大贤每一个小时候都曾是不世出的神童,似李敬这种过目不忘、吟诗作赋的本领,都只是基本操作罢了。
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儒家学派的代表人,名下拥有无数的传世著作,天下各处,哪里都有他们的学生和故交。
这些证据,在东厂厂役看来,何止是触目惊心。
孔府经过千年的延续,实际上早就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势力,李敬这样的人,背后就有官场、士林、缙绅各种阶层的人在支持。
眼前这每一个大贤,尽是如此。
“二曲先生太过谦虚了,后生岂敢与先生斗诗词歌赋,不是班门弄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在李信眼里,李敬这种儒家泰斗一般的人物出来为难自己,无异于孔府直接用了一招泰山压顶。
他自然觉得斗不过这位传世经典无数的关中三大贤之一,所以只好退让。
监生看见出来的是谁,也都议论起来,不少人都生出了退却之意,李敬所著的《匡正要务》很多人都读过,讲的是天下儒家学子,如何教导天子匡正朝纲,被称为当世经典。
这样的大贤,无论哪一方面都他们这些学生要强吧?
况且李敬这样的学派代表人物,往往代表着的不只是他自己,抛开孔府而言,还有天下间学习程朱理学的士子。
李敬的每个故交,都是一地有名的大贤大儒,也有自己的门生和故交,这样一层层下来,人潮都能淹没了自己。
想到这里,许多人都是心生胆怯了。
李敬见监生们退却了,倒也没有什么惊讶之情,很快面色平淡地开始日常训诫:
“前日传出朝廷暂罢科举,魏氏一门封爵者四的消息,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昏聩之举!”
“尔辈监生,本就因各家的资源而入国子监,有天下寒士难以企及的背景,不谦心求学,劝谏君上以匡正朝纲,反倒上这里兴师问罪来了,可是知错?”
监生们站在一旁,如同被老师训诫的学生,一个个全无斗志,羞愧的闭上眼睛,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打起寒颤,汗流浃背,顺着额头、脖颈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有人满脸通红,真是无地自容。
余的儒家士子们见了,都是指指点点,嗤笑不已。
衍圣公孔胤植空有孔圣传世后嗣之名,毫无文采,见是人称关中三大贤的李敬出来杀监生们的气焰,替孔家解了围,心底暗自松下口气。
“这些监生,受朝廷恩典惯了,早没有天下寒士勤学苦读时的心境了,二曲先生教训教训也好,以免他们日后误入歧途。”
李敬闻言,立即转身向孔胤植揖身行礼,颇为尊敬。
“圣公说的在理,该当如此。”
李信默默看着他们这些大贤放轻松的神情,本打算退让,却是暗自攥紧了拳头。
自己的学生,岂轮得到他人教训?
即便他是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那也不行,因为我李信本就不信什么程朱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