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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郁照尘只看到江潭落低下了头,沉默一会后,江潭落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缓缓地坐回了溪边,顺手从溪水里拿了一只酒杯。
一口烈酒入喉,火辣辣的味道从口腔烧到了胃,但江潭落却像是没有一点感觉似的。
这样的他,与郁照尘记忆里毋水下的阿瑕再一次重合了起来……阿瑕也是这么爱饮酒。甚至于还曾试着教自己喝酒……
郁照尘的脑海深处,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冒出了当年二人在毋水下相处的点滴。
然而那时越温馨,越是衬得此刻冰冷。
江潭落说:“道理还不简单?因为他们是妖族。”
……潭落这是什么意思?
江潭落不是一个喜欢卖关子、打哑谜的人,他放下手里的酒杯后终于抬起了头,接着朝郁照尘笑了一下:“圣尊大人可知道我为何会消失千年去历一场劫?”江潭落的语气漫不经心,但话里的意义,却无比沉重。
诶,圣主怎么忽然说当年的事?万一说多了引起他怀疑怎么办?无嗔有点着急。
要是半句也不提当年的事情,才不正常吧,江潭落一边回忆一边对无嗔说,虽然我“失去了历劫的记忆”,但自己是为什么去历劫的,怎么会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郁照尘立刻就猜到了江潭落想要说什么。
而正是因为猜到了江潭落的意思,郁照尘甚至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的勇气都没有。
夜色渐渐深了,郁照尘的一头白发显得尤其刺目,江潭落缓缓将视线从对方的身上移开。
“你父亲是上个天帝郁昝启,对吧?”江潭落慢悠悠地说,“他与上任妖皇,还有我,都算是朋友。”江潭落的话向一把把小刀,轻轻地在郁照尘的心上划了起来。
在那个仙妖分治的时代,仙庭与妖域并立,二者各占一方,并且常有往来。
“……一日毋水的封印活跃,他特异跑到蓬莱找我商讨此事,”哪怕过去数千年,江潭落依旧记得当初那位天帝说的每一句话,“‘毋水之下的异魔,威胁仙妖二族,如今封印异动,你我二族不如联手应对,以绝后患。’你听他当年的话,是不是很好听?”
到了这个时候,江潭落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模仿郁昝启的语气。
但在场除了江潭落自己以外,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当初异魔还不像后来那般厉害,若是仙妖二族真的像郁昝启说的那样联手,虽然也会有损失,但或许真的会彻底断绝后患。可惜……郁昝启当初的话,并非是他的本心,这只是仙庭与他给我布的局罢了。”
江潭落的话断在了这里,但此时就连他身边没有什么阅历的花妖,都已能猜到后面都发生了什么。
——江潭落被仙庭设局镇在了毋水下。
郁照尘虽然早就已经知晓当年发生的事情,但是如今听到江潭落亲口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样。
“原来你们仙庭都是如此!”
“道貌岸绕——”
“圣主大人杀了他啊!杀了他报仇!”
郁照尘的耳边,怨灵们又一次尖叫了起来。
而在另一头,小花妖们也完全笑不出来了……原来当年竟然是这样吗?
“今日的事情,就烂在肚子里吧,”江潭落转身看向那几个花妖,他淡淡的说,“如今三界并未太平多久,且郁昝启已死,当年的事我无意再追究。”
无意再追究。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一定会影响到昆仑与蓬莱的关系,届时三界恐怕不会再太平了。
江潭落作出的选择,理性到了极致。
也无情到了极致。
几个小花妖呆呆地点了点头,江潭落终于将视线落回了郁照尘的身上。
“当初有妖说,仙庭里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值得信任。我还不以为意……”江潭落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继续道,“如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我要是再不长长记性,那岂不是个傻子?”
听到“道貌岸然”这四个字,围绕着郁照尘的怨灵再一次兴奋了起来,接着一遍又一遍的在郁照尘的耳畔重复着江潭落的话。
而这四个字,也在刹那间化作冰锥,刺痛了郁照尘的心。
他的确道貌岸然、自私自利,将当初仙庭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郁照尘无法反驳。
“可是我当年……”郁照尘还是想要最后与江潭落辩解。
他的嗓音沙哑,听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没什么特殊的。”江潭落冷冷地打断了郁照尘。
“圣主大人……恨我吗?”郁照尘鼓足了勇气,终于自虐似的问出了这句话。
江潭落好像有些不耐烦了,他从溪水边站了起来,转身只给郁照尘留下一个背影。
“不恨,”江潭落淡淡的说,“只是有点讨厌罢了。”
——只是讨厌。
就像他会讨厌夏日吵闹的蝉鸣一样。
没有爱,所以没有恨,只是单纯的讨厌而已。
“咳咳咳……”郁照尘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是道心碎裂的后遗症,还没咳两下,郁照尘的口中便尝到了一股腥甜。
要是放在往常,郁照尘一定不会在意什么吐不吐血,他顶多会在鲜血从口中涌出后,用法咒清理干净衣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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