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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小食堂 第128节

      朝殿之上,冷寺卿领着大理寺一众人据理力争,打得叶怀信为首的守旧派节节败退。
    原本依着上一回,还有御史台一众官员帮衬着守旧派。如今御史大夫带头装聋、装瞎,其余人便也成了个鹌鹑。除非守旧派和革新派二者之间,有哪位大臣殿前失态、失仪,否则谁也不会轻易站出来。
    虽然冷寺卿、沈道等人来势汹汹,但守旧派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各种关系盘根错杂。
    只要叶怀信不松口,其余人多多少少也不会直接妥协。
    双方依旧没吵出个结果,最终不欢而散,连带着白日里上值办公,彼此见了都会生出许多火气。
    忙碌完一天,叶怀信迈着稳当的步伐从政事堂走出,于宫门边坐上自家马车。
    半旧不新的马车悠悠朝着永兴坊的叶府而去,叶怀信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心中细细盘算着与承包制有关的一众人。
    沈仲公与谢修远从上一回便是打头阵的,此次虽然冷延连扛住大部分的压力,但前面两人依旧不容忽视。
    而其他要说与承包制有关联的,便是那什么百味食肆的……孟厨娘。
    脑海中闪过“孟”字,叶怀信本能地皱眉,生出许多不喜,同时心中仍在琢磨。
    其实细细说来,百味食肆能办得有声有色,这个厨娘在其中的作用不容忽视。如若没有她做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吃食,那承包制根本就不可能推行得开。
    此女凭借一手好厨艺,不仅迷惑了阿简和其余人,前几日更是被皇太后召进宫中……
    她才是破局的关键。
    此时,马车到了叶府,马夫在外头轻声回禀。
    叶怀信板着脸,从一侧下了马车。
    他一边面无表情地往府内书房走去,一边交代给跟在身边多年、办事最得力的仆从一桩事——
    “去将那个百味食肆孟厨娘的底细查清楚。”
    仆从恭敬叉手:“喏。”
    第85章 豉汁凤爪、茶叶蛋
    “吱嘎”一声,孟桑穿着厚实的冬衣,从孟宅大门内走出,将宅子大门锁住。
    这些日子以来,天气越发冷,寒飕飕的风不间断地往脸上扑,叫人忍不住冻得发抖。
    孟桑本就是个畏寒的体质,入冬以来,早间时常躲懒,非得在被窝里再睡个一时半会的回笼觉,才会起身去食堂。
    好在如今食堂与百味食肆都已走上正轨,几乎不需要她多烦神。食堂这边有文厨子统管朝食,每天的吃食都不重样,让监生们能吃饱。而百味食肆有丁管事照看着,另有阿兰与其余庖厨一并使劲,凭着各种新鲜朝食,也能拢住国子学、太学等监生的心。
    想起阿兰,孟桑不由露出笑容,眼底浮现出赞赏之色。
    她确实没看走眼,阿兰当真是一位伶俐又果决的小娘子。
    于百味食肆和厨艺上,阿兰愿意潜心学习和研究。无论是丁管事,还是其他庖厨、仆役,都对兰厨子赞不绝口。
    于私事上,阿兰自打下雪那日拿回卖身银子和旧物之后,就彻彻底底与冯家断了联系。那冯家大郎嗜赌,再度欠了银钱,冯家母子竟然恬不知耻地再度找到阿兰,想要讨要银钱,最后被阿兰冷脸唤来武侯,直接将他们赶得远远地。
    见阿兰能拎得清谁好谁坏,孟桑对她也就放心了。
    眼下天刚蒙蒙亮,孟桑放好铜钥匙后,挎着小布包往国子监后门走去。
    刚走出巷子,她顿了一下,犹疑地望向身后。
    然而后头巷子里空空荡荡的,几乎瞧不见人影,唯有枯叶被寒风卷起,又慢慢悠悠落到地上。
    孟桑微微蹙眉,又认真瞧了两三眼,方才继续沿着街道往国子监后门走。
    是她直觉出错了吗?
    怎么这两日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
    一直等进了后门,快要走到食堂时,那种似有若无的异样感才渐渐消散。
    食堂内,文厨子正领着帮工们在包馄饨,手上动作极快,眨眼的工夫就捏出一两只小馄饨。他瞧见孟桑过来,立马停下手中活计,十分恭敬地问好。
    孟桑摆手,笑道:“且忙你的。对了,阿兰呢?”
    文厨子连忙回道:“在后厨照看师父您要的吃食呢。”
    孟桑笑着点头,快步往后厨去了。
    后厨里,阿兰一人守着两口锅和一只小炉子,来来回回转悠,扫见孟桑的身影之后忙不迭行礼,并温声道:“师父,已经按您的嘱咐,将鸡爪放到蒸笼里蒸制。还有砂锅里的茶叶蛋,也一直用炭火煨着。”
    孟桑从小门进来后,就闻见了豉汁凤爪的那种咸甜味儿以及茶叶蛋的独特香味。她去到炉子边,隔着湿纱布掀开锅盖,瞧了一眼里头的茶叶蛋,又拿大勺轻轻搅弄一圈,最后才放心地将盖子盖回去。
    阿兰眼底浮现些许忐忑:“师父,如何?”
    孟桑莞尔,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做得很好。”
    闻言,阿兰眉梢带上隐约喜意,继续认真地去做事了。
    孟桑则倒了一杯热水,去到大堂的老位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小口喝着热水,看着一众人做事。
    不多时,薛恒、易七郎等要帮家中长辈买吃食的监生来了食堂,顿时让食堂内外热闹起来。
    在田肃经过此处时,孟桑扬眉问:“田尚书今日是要买杂粮煎饼?”
    田肃无奈地叹气:“他昨晚特意交代,就要杂粮煎饼。我觉着吧,阿翁定是好几日没吃,心里头馋得慌。”
    “孟师傅,咱们今日朝食有鸡爪和茶叶蛋的,对吧?”
    “对,”孟桑点头,面上的笑意中掺了些恶趣味,“不过这两道吃食是我临时起意要做的,并不在食单子上,数目不多。田监生若是想尝一尝它们的滋味,可得赶紧着些。”
    一听这话,田肃拔腿就跑:“不多说了!我这就先占两份,让子津帮忙守着。”
    孟桑目送田肃离去,手中杯子里的热水也快见底。
    再过一会儿,叶柏拎着小书袋,面带倦色地跨入食堂,直奔孟桑这处。将近月考和岁考,即便聪慧如叶柏,也得点灯熬油、起早贪黑地温习课业。
    瞧见小表弟过来,孟桑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去后头取凤爪和茶叶蛋,阿柏你去寻文厨子,要两碗鲜肉小馄饨。”
    叶柏点头,放好书袋后立马去领吃食。
    一大一小配合默契,等到孟桑端着吃食再回来时,桌案上已经放了两碗小馄饨。而叶柏正熟练地取来干净木筷和小勺,往馄饨碗上搁。
    孟桑坐下,将两个巴掌大的小蒸笼掀开,露出里头金红色、整齐码好的豉汁凤爪,笑道:“快尝尝,这可是第一笼。”
    闻言,叶柏乖巧地从中夹起半只鸡爪,另一只手抓起勺子在底下候着,以免鸡爪掉到馄饨碗中。
    鸡爪上头还挂着几粒黑色豆豉和褐色酱汁,经过了煮、炸、蒸等多道步骤,已被炖到酥软,而鸡爪肉却吸足一定水分,吃着并不觉干柴。
    肉多的地方稍稍一吮,胶质满满的鸡爪肉就乖乖从骨头上脱离,尽数被含入口中。肉少的地方,可以唇舌和牙齿一起使劲,将残余的鸡爪肉剔出,这种体验亦十分有趣。
    整一只凤爪尝完,只觉软糯可口、回味无穷。各色辅料与豆豉汁混合出了一种独特的偏甜风味,与鸡爪配在一处,好吃到连续啃完一笼的鸡爪才算尽兴。
    看着叶柏吃到双眼放光,孟桑便晓得这道吃食对他的胃口,笑吟吟地帮他剥茶叶蛋。
    这茶叶蛋是孟桑昨日离开国子监前做的,足足泡了一个晚上,今早还由阿兰守着炉子煨够时辰。眼下,茶叶蛋已经完全入味,从内而外散着一股子茶叶与各色香料、酱汁混合的独特香味,闻着很是诱人。
    剥开后,里头的蛋黄蛋白早已成形,浑身上下散落着或深或浅、或粗或细的褐色花纹,很是漂亮。
    孟桑将剥好的蛋放回盘子,瞥了一眼专攻凤爪的叶柏,轻咳一声:“鸡爪和馄饨好吃,茶叶蛋也别忘了。”
    顿时,叶柏面上浮现出苦色,先是啃完手上的鸡爪,随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夹起盘中茶叶蛋,慢慢送至唇边。
    对此,孟桑真是好气又好笑,无奈道:“放心,茶叶蛋很香,不会难吃。”
    “我原先吃过的就很一般,蛋黄臭臭的。”叶柏嘟囔一句,但还是乖乖啃鸡蛋。
    刚剥好茶叶蛋,尚还冒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热气。张口咬下,滑嫩的外皮随之裂开,露出里头圆乎乎的黄褐色蛋黄。
    蛋白已经完全入味,吃着很是弹牙,满口留香。而一向被叶柏嫌弃的蛋黄,虽然仍然有一股蛋黄特有的味道,但已经被层次感丰富的香味所盖住大半,泛着茶叶清香。
    叶柏矜持地吃完半只茶叶蛋,面上的苦涩消去大半,隐隐透出一丝享受。
    “还觉得鸡蛋难吃吗?”孟桑笑着问。
    叶柏坦诚地摇头,一本正经道:“虽然我不喜欢鸡蛋,但是茶叶蛋和鸡蛋羹还是很美味的。”
    “那真是太荣幸了!”孟桑故意做出夸张的神色,惹得小郎君郁闷叹气。
    过不多久,谢青章迤迤然来了食堂,轻车熟路地取一碗小馄饨,坐到叶柏旁边。
    孟桑见他过来,起身去后厨取了特意留下的一份豉汁凤爪与茶叶蛋,递给对方。
    谢青章温声道谢,接过吃食,安静开吃。
    看着谢青章认认真真啃着凤爪,又见叶柏还在此处,孟桑便没有立即道出今早的事,免得让叶柏心生担忧。
    一直等到叶柏离开,孟桑才将这两日的异常向谢青章全盘托出。
    说罢,她蹙眉道:“或许是我想太多,有些疑神疑鬼,但近日承包制与捉钱的争论又起,谁晓得那些捉钱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听到这儿,谢青章面色已经由温和转向严肃,认真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无论这些人是不是有所动作,我们都得提早做些安排。”
    “国子监内是出不了什么事的,若贼人想要钻漏洞,那必定是在监外。这样好了,先让杜昉去你身边,护你周全。今日我再回府调些人手,一部分看着你那宅子,另一些人暗中护你来往国子监。”
    孟桑一怔,失笑道:“我本是想来问问你,长安城中何处能雇到或者买到一些身手不错的看家护院。若是这二者行不通,才预备腆着脸与你借些人手。”
    谢青章面色稍缓,神色认真:“短短几日,你查不清外头人的是否身家清白,是否存有异心。安全起见,还是用府中知根知底的人,你我才都能安心。”
    孟桑被他说服,倒也不再坚持,只笑叹一声:“又欠你一次人情,不晓得这回要用什么来还?”
    原本谢青章没想到这一层,闻言,他舀馄饨的动作顿住,心中一动。
    年轻郎君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随后轻声道:“明日冬至,你与阿娘约好午后要来府中,怕是没什么空暇。那三日后的旬假,可否一同去看杂耍百戏、听一听僧人俗讲?”
    初听这话,孟桑怔了一瞬,随后摇头道:“谢修远,你这可不算用人情。”
    谢青章直直望过来,眼中隐隐流露不解。
    而孟桑嫣然一笑:“即便没有这一出,我也会应邀,又何必白费人情?”
    谢青章愣了下,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面上有些热,但还是坚定道:“那无论是于情于理,还是于公于私,护你周全都是我应该做到的事,日后也不必再谈什么人情。”
    孟桑眉眼弯弯:“好。”
    用完朝食,谢青章先去了大门旁边的马厩,交代杜昉接下来的日子跟在孟桑身边,又将孟桑给的孟宅钥匙转交给杜昉,让他即刻回府中调派人手。
    杜昉不敢耽误要事,连忙牵着马离去。
    而谢青章看着杜昉与枣红色马儿离开国子监,自己也转身往廨房走,暗自沉思。
    遍数长安城,能对桑娘存在恶意的,除了快要被逼得无路可退的捉钱人,觊觎食方、被抢走生意的酒楼食肆,以及冯家等人之外,只剩下了……
    固守捉钱之制的守旧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