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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一侧身子,勾手敲了敲木箱的侧壁,“真正蠢笨的是那拐子,把我往箱子里一塞,居然忘了在这儿打好气孔,才叫我一命呜呼了——好在他们怕我觉察出不对,先给我灌了药,才把我塞进来的……我不过是迷瞪瞪地睡了一觉,睁眼就见他们正埋我,而后我就到这儿啦。”
这孩子……王二嘴笨不会说话,只面露难过,粗声粗气地道:“你、你叫什么名,可记得埋在哪儿了?我、我去替你敛回骨来,给你立个坟吧?”
小鬼听他这么说,眼里的笑意亮莹莹的,“亏老爷问了,再过段时日,我怕是要忘记啦——做鬼就是这点不好,啥都记不住!”
他道:“我应是叫三九,数字三,数字九,埋我在城外,捡箱子处往出走个十来米,有棵小杨柳!”又掰着指头算了算,“一、二……三,都三年了,现也有可能是棵大杨柳了!”
到底是个小孩,坐不住,没说几句话便又晃起了腿。三九转头看向那一人一鬼,虽骨子里还是有些怕的,却仍强装无畏,自辩道:“我不是存心害夫人的,是这箱子在此,我切实走不掉……我、我还替老爷夫人挡过不少灾劫呢!老爷做捕快,有来寻事报复的,夫人种菜蔬,有隔着院墙偷窥的,统统都被我拦下了,连疯狗我都轰过几只!哦对,还有不久前来的那个道士,画些什么草纸不如的破符就想骗老爷,我还自己撞上去试了,屁用没有!还想诓老爷去弄什么婴胎来给夫人入药,我便在他耳边鬼叫了一阵,他抬起屁股就滚了!也不知这鬼东西后面跑哪儿去骗人了,怕是要遭天谴的!”
谈秦二人听得一时无言,“……”
王二本就不忍将三九给诛灭了,听了这话更是着急起来,再见谈风月沉默,一下便有些慌神,又不敢教仙家做事,一张黝黑的面庞都要涨紫了,“仙家,这、这……”
却是那陈公子开了口,“仙家先前不是说,虽然我家中异事已经了结,但恐我命格被毁,难免还是会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近身么,我看这小鬼还挺明事理,也是个聪明的,亦无害人之心,不如想个法子将他收了,送予我身边做个鬼侍童子,于他是功德,于我更有益,我还能给他供点香火……”
王二听了,心说这个办法好,不住在旁点头,谈风月则看着边信口胡诌边疯狂冲自己挤眉弄眼的秦念久,十分想告诉他用不着这么费表情,一个眼神他也能会了他的意。
他带着几分无奈地点了头,陪这阴魂把戏演完,“好。”又转头问三九,“你可愿?”
三九看着有些莫名,这一唱一搭的二位虽都是个活人模样,但其中一位是仙君,另一位难道不是自己的同类么?虽然心有疑惑,但听这二位话里话外都是向着自己的——最坏的结果也不外乎魂飞魄散嘛,赌一把又有何妨。
他点了点头,“我愿。”
言语有灵,应声既成咒约。
谈风月略一思索,咬破指尖,从袖中掏了张留空的黄符出来,以指为笔,蘸血为墨,将“诏灵显身”稍加改动了几处,画就了张新符。
这还是秦念久第一次见谈风月画纸符,奈不住好奇地凑过去看,倒暗合了他“陈温瑜”的常人身份。
不怪得这老祖对那恶道的鬼画符嫌弃至极,出自他手的纸符画得可真谓是精妙灵动,赏心悦目……没等他在心中多夸上这老祖几句,老祖就蓦地将他的左手一拉,执起放在了唇边,贝齿上下一叩,在他指上磨出了一个血口来,又拽他在那符上摁了个指印。
秦念久被他这唐突的动作激得脊梁骨一炸,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谈风月淡淡对三九道:“契符已成,日后你本体将寄附于这张符上,五感俱在,仍可像现在一般自在行动,只至远不得离符十里,唯我们二人可见你身形。若他有令,你便得听命与他,若他有难,你便得舍命救他。如听明白了,且还愿,就自己进这符里来吧。”
三九听明白了,却没即刻应声,而是扭头看向了王二与游氏。
在这屋里足待了三载,他知这对夫妻是对心地纯善的,也早将他们视作自己半个父母了。他问王二,“日后……待妹妹出生,长大些了,我能回来看看吗?”
王二紧握着游氏的手,连连点头,“能,能。”
三九便咧嘴笑了,又问游氏,“夫人说呢,我……我能回来看看吗?”
游氏这半年虽然缠绵病榻,脑子却一直都是醒着的,也能听见他们说话,此刻神魂安稳了,也有力气微睁开了些眼,幅度极轻地点了头。
三九便从木箱上起来,冲他们夫妇二人拜了一拜,“那三九就走了。这半年来……对不住夫人。”
言罢,他转身向秦念久,又拜了一拜,便化了一阵烟似的形,钻进那符纸里去了。
“污物”已除,娘子的“病”也好了,仙家还写了几副方子,叫他好生帮娘子调养,甚至还卜了个母女平安的“准”,王二面上乍悲乍喜,嘴里千恩万谢,一下念叨着好好好,一下念叨着要去替三九敛骨,一下念叨着三九也有了好去处,还不忘念叨了陈家后事,又猛地起身,膝盖一弯,要跪谈风月。
谈风月从未替人这样消过灾,当然也从未见过这架势,竟难得露出了点慌乱的神色,虚虚一抬手,借风将王二扶了起来,“……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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