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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吵架便好。”欧阳芾放下心来,最近同她夫君吵架的人实在不少。
“我,”冯京略微踯躅,终究同她道来,“只来向介甫兄传达,自己无意出任枢密副使一职。”
“......哦,挺好呀。”欧阳芾听王安石言过此事,亦不知该说甚么。
“好?”冯京蓦地扯开笑,“二娘可知,是介甫兄与官家共同举我出任。我已写了辞表,今次特地来向介甫兄表明己意。”
“你既觉为难,便无须受任了,”不清楚他言辞里那股低落又愤懑的情绪从何而来,欧阳芾小心道,“若夫君不允,我可去劝劝他,要他收回诰敕。”
“......二娘不问我为何拒辞?”
“冯先生不愿与我夫君共事罢。”欧阳芾略笑了笑,轻描淡写。
“官家与介甫兄欲令我为枢密副使,不过因我不如司马学士率直敢言,纵在其位亦阻碍不了新法,”冯京惨然一笑,“我大抵是怯懦罢,接到诰敕时竟还欢喜,以为——”
他未继续说下去。
似被他失落情绪牵染,欧阳芾心底亦不禁揪起:“冯先生为何如此看低自己?”
冯京摇首,阖目不言。
“冯先生可是三科状元,当有自信才是。”欧阳芾安慰道。
冯京涩笑:“三科状元,不过虚名罢了,介甫兄比我早登进士,亦名列前茅。”
“可三科状元我朝至今惟有五位,方为真正的凤毛麟角,”欧阳芾道,忆起了甚么,语调变得缓慢而轻松,“我头一回得知冯先生是三科状元时,其实心怀自卑。”
在他愣住的目光里从容笑道,“与他人一样,与先生站在一起便须提起勇气。”
“不......”冯京张口欲否认。
“直至今日,依然十分敬仰先生。”欧阳芾望着他,坦直如昔。
为何。
为何已然抛弃他,却还给他慰藉。冯京喉咙沙哑,如被粗粝砂纸磨过:“我非二娘想象得那般优异。”
“冯先生原便优异,缘何否认,”欧阳芾道,“夫君如何想法我不清楚,但我以为冯先生有能力担任宰执,才会被官家选中担任宰执,自然,也因冯先生性格温和,难与人起争执,我夫君性子执拗,须有人婉言劝他。”
她不避讳与他说这些,冯京亦不再隐瞒:“......纵我做了枢密副使,也不会支持新法。”
“我明白,”欧阳芾道,“至和元年,仁宗皇帝欲追册张贵妃为皇后时,吴充先生力争不可,遭到外放,先生为其鸣冤,同遭黜落——我从未认为先生是软弱之人。”
那件事已过去很久了,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
可她依旧记得。
冯京身子微颤,竟有些绵软失力:“我以为......”这些话,她若早告诉他,他是否会早些释怀。
原来他非在她心中那么不堪,情深义重,将往事挂念在心的,竟不单单只有他一人。
“......介甫兄于诸事操之过急,我劝过他多次,他未尝愿意倾听。”冯京终将心底话道来。
欧阳芾点头:“我让他下回好好听你说话。”
冯京笑了,向她揖了揖,释然离去。
不久,冯京按惯例上了两道辞表,第三回 敕诰再下时,未再推辞。
欧阳芾曾就此打趣王安石:“介卿莫不情愿,冯先生任枢密副使,总好过君实先生来任,不是么?”
“我未不情愿,”王安石道,又问她,“你希望他担任?”
“纵我希望,也是站在介卿立场,为介卿考虑,”欧阳芾总能在他开口前将他心绪抚慰妥善,“谁让我一向偏心介卿呢。”
似被她动听言辞顺得舒坦,王安石不再追究,欧阳芾进而让他多听对方意见,他也仅道:“当听则听,陈腐之言自不可能句句皆听。”
算了,欧阳芾抱着他手臂想,进步一点是一点。
自去岁起,朝堂上关于废罢条例司的争论始终不休,上至文彦博、陈升之、曾公亮等宰执,下至司马光、刘敞、苏轼、苏辙等一众大小官员皆请罢制置条例司,迫于反对声浪,赵顼曾数次与王安石商讨,是否该将条例司并入中书。
起初王安石明确反对,认为中书掣肘过多,几难成事,待至新法陆续颁布,赵顼复提起此事,王安石逐渐松口,只言待诸事措置稍定,即可并入户房。
三月,因争青苗法不力,曾公亮、陈升之称疾不出,随后程颢、孙觉等人陆续上疏请罢制置三司条例司,皆被驳回。
赵顼原意待群臣言论稍息,再罢条例司,然文彦博、韩琦数度力争,对他并非没有影响。
“陛下恐伤安石,不欲亟罢,日后更欲待至何时。”
“自古未尝见有定夺之司,事不关中书、枢密院,不奉圣旨直可施行。如此则中书之外,又有一中书。”
五月,皇帝终于下诏:
近设制置三司条例司,本以均通天下财利,今大端已举,惟在悉力应接,以趣成效,其罢归中书。
沉铅色的天幕将最后一丝金辉掩蔽,掌灯时分,欧阳芾闻仆役通传,前往门院,看见抹素净白袍立于门口。
“官家?”欧阳芾诧异不已。
马车旁身着便服的宫人敛息立侍,赵顼抬眸,英挺隽秀的眉目沾着稍许茫然,听见唤声,方如梦初醒般道了句:“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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