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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小屋中央坐着一个鬓发皆白的老妇人,瘦瘦小小,看着手腕甚至不如八岁的宝玉强壮,脸上有一块骇人的疤痕,然她端坐于地,神色平静,并不见太多落魄。她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惊恐地看着她们,随后又慌乱地叩拜行礼道:“草民……叩见、叩见贵人!”
盛清竹当即眼眶就是一红。
倒不是有多共情,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临终前还在惦记女儿的曾祖母。
她打小就住在宫里,别说这样的环境,就是一处污渍都看不到,后来住在军营,条件差了许多,但也是单独的营帐,简约却干净,水也是常常温热,再不济也是干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安乐长公主本该是天之骄女,太皇太后嫡女,皇帝都要尊称一声姑母,却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活了几十年……
她连忙上前去扶,那妇人却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含笑道:“见过公主殿下,贾夫人。”
盛清竹忙道:“姑祖母万万不可,晚辈岂敢如此。”
她哽咽了一下,忙叫丫头进来,低声道:“我带了些东西,您随我洗漱一番……进宫可好?”
她说完,安乐公主倒是出神起来。她无意识地抚了抚脸上的伤疤,轻笑道:“这也不必了,知道罪人业已伏诛,我便没什么遗憾了。”
她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忍受凌/辱和打骂,无非就是想见母亲一面,贤妃一直派人盯着她,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因此一直忍受屈辱,按兵不动。
兄长重病早逝,她比谁都知道母亲对江山基业的重视,帝崩那年她被趁乱掳走,但那时正值立新帝的关键时候,太皇太后不得不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为了安抚朝政才放弃寻她的机会。起初是有痛苦不解,但她并不怨恨,一人之命与千万人性命相比,实在太过渺小,贤妃有意折辱她,她很清楚,也愿意忍辱负重活下来。
只是后来国丧,她知道是母亲去世了,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支撑,浑浑噩噩任人打骂凌/辱,直到荣国公第一次遇刺,京城戒严,她才渐渐感觉到安亲王的异动,强打起精神关注起周围的一切,必要时甚至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达成目的,在新帝封了刚三岁的二皇子为太子时,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和一直在找她的母亲旧部联系上了。
只是因为这一次,安亲王有了警觉,她十几年来一直没找到新机会,直到几年前,有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到她面前,比对她与那姑娘有无相似之处。
她才明白,自己的新机会来了。
安乐公主轻声道:“我有辱母后清名,就不回去了,只劳烦你替我去给母后上一炷香,尽了孝心便可。”
盛清竹有点心急,忙道:“姑祖母……”
安乐公主摇摇头,显然是不愿意再说了。
阮卿叹息一声,终于开口低声道:“您很坚强,也很勇敢,约莫是随了太皇太后,若是太皇太后在世,想来也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安乐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多有苦涩之意,显然是只当作安慰之语。
阮卿接着道:“您阻止了安亲王的野心,阻止了一场乱世……乱象,让伤害降到了最小,若非是您,陛下和国公爷还不知道要怎么头疼。”
实在是这条线埋得太久太长,郦芷的原主亲政后一直没给安亲王任何权利,并在以后一直打压他,谁知一直在招兵买马意图造反的不是安亲王,而是早就假死出宫的贤妃,她以南安王的名义收服了他许多部下,据资料说原本应该是成功了的,可惜这个国家多次因为夺嫡动荡,沉疴本就不少,安亲王世子上位后估计没多久天下就大乱了。
安亲王一直沉迷于艺术,用当时重仕途的人看来就是不务正业,谁能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教导儿子继位,母子俩早就魔怔了,比起真正享受当下,他们更想身后有名,何苦来哉?
安乐眼波动了动,依稀能看到年少时风华绝代的模样,阮卿见有用,再接再厉道:“太皇太后临终前特地嘱咐陛下,若能找到公主,一定要请进宫来荣养,若见到的是公主的后代,则荣封三代,即使到现在,宫中仍未记载安乐公主去世,可见陛下与太皇太后都是希望您回来的。”
被掳走的漂亮女孩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太皇太后很清楚,但到死都没有放弃寻找,可见并不介意什么“脏不脏”一说,而原主虽然不上心,但郦芷早就烦透了那些贞洁观念,更是不会介意。
安乐公主终于忍不住哽咽道:“我何德何能,劳母后和陛下如此惦记……”
阮卿忙上前扶住她的手,心里也有些酸涩,这个金枝玉叶,风华绝代的公主就这么被毁了一生,好在她还有幸福的晚年可以享受。
她道:“公主请随我们回去吧,即使相隔这么多年,您与太皇太后,也终是能相聚的。”
这位瘦小佝偻的老人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
郦芷下令将假郡主的府邸封了,金银财宝一律上交,抄家那天,阮卿特地带宝玉去看了一眼。
宝玉之前还见这位远房堂姐呼风唤雨嚣张跋扈,现在却看她被推推搡搡,斥责打骂,不禁唏嘘。
阮卿摸摸他的头,接下来的画面就不合适给小孩子看了,她悄悄离开,边走边道:“宝玉,你也见到了,任何富贵都是一时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当大厦将倾,连逃离的能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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