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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都穿一身喜庆的杏红衣裳,款式相似得很,一个铺花,一个穿蝶,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娃娃挨在一块,认真地仰着脑袋看花,周围是手忙脚乱给两位小姐整理衣饰的丫鬟婆子们,场面是难得的热闹。
偶尔风动,几片花瓣调皮地拂过两人的珠簪发梢,留下一抹幽香浅浅。
院子正中的花树是阮家主亲自着人从邻县采买的丹桂,今年五月才移栽过来,还特意配了几个老阅历的花匠侍候着。不知道这植木是不是也讲究个生长怀故,旁的桂花一进八月就早早开了花,这棵却一直到八月底还不见动静。本来以为今年怕是等不来它的花期了,最终还是赶上了时候。
红色小花重重叠叠地缀在绿叶底下,远看就如同树上结了一串串果子似的,格外讨喜。
长仪看得入迷。这丹桂还是她跟阿爹要的。那时阿爹带着姐妹两个出门访友,正好在路上瞧见一棵开着花的丹桂。阮长仪从小对什么花啊草啊的不感兴趣,可看到那丹桂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花小小的,单拎出来总不起眼,但它们开得那样热烈,活泼又讨喜。
所以,阮家老宅的院子里除了阿爹喜欢的梅花、阿娘喜欢的牡丹、阿姐喜欢的荷花之外,又多了她自己喜欢的丹桂,谁也别落下,人人都有份,四季皆是景。
“渥丹方寸天然质,不必妖娇点注红。”阮长婉已经开始学赋作韵,对着花树似模似样地沉思半晌,终于吟出一句,也不知道是化用了哪位大儒的。
阮长仪如今连字都没认全呢,也跟着想了半天,最后只稚声稚气地憋出一句:“……好花!好花!”
看那摇头晃脑的架势,估计是跟阮家主每次喝到尽兴时感叹的“好酒!好酒!”学的。
“是啊,是好花。”身后的乳娘忍俊不禁,接着却是看向满树的嫣红,一声感慨,“花也知道赶着好时候开……”
好时候指的是姐妹俩的生辰。
说来倒巧得很,阮家姐妹隔着三年岁数,生辰却只差了一天,索性都放在同一天庆祝了,今年过你的,明年按我的日子算,谁也不差谁。这日子又恰好赶在八月里,往前再数几天就是中秋,虽说道界不兴过凡间时节,往生辰宴上加两盘月饼倒也不费事,一家人热热闹闹聚一聚,正应了团圆的意头。
因此这日子便显得格外重要起来。
这一年,阮长婉八岁,阮长仪五岁。
阮家夫妇对自家姑娘一视同仁,阮家主一人给了一件防身的法宝,阮夫人则送了上品的仙法秘籍。
怎么今年还是这两样啊……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病相怜的意味。区别在于,阮长婉收回视线就率先起身谢过长辈赠礼,那礼节,那气度,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名门修养。
阮长仪有样学样地做完一套,但那圆圆的杏眼眨巴眨巴的,当中的期待让人无法忽视。
“哈哈,咱们的长仪还小,这些且用不上呢。来,长仪过来,长仪想要什么,阿爹再别的好不好?”阮家主最先受不住闺女可怜巴巴的视线,招了招手,把自家小姑娘搂在怀里哄道。
阮夫人嘴里埋怨丈夫总惯着女儿,却也在长仪询问的视线中点了点头。
“我想让阿爹教我偃术!”长仪一下高兴了,眼睛晶亮亮的,“想要以后每天只写一张大字,只背一节书!”
阮家主笑着摸了摸闺女的脑袋,没说话。
阮夫人则答得干脆:“想也不管用,不行。”
长仪:TAT
阮夫人:“……明日准你休息半天……一天,不必背书。”
长仪:QWQ
阮家主看着一脸委屈的闺女哈哈大笑,伸手将自家大姑娘也揽了过来:“都休息,长婉也休息,明日爹爹带你们看花展,城东的菊园主人可是养了好几株‘墨将军’,逮着谁都要显摆几句,咱们就去瞧瞧有没有他说得那么神!”
厅外飘来清浅的桂香,和着席上甜蜜的饼香,这便是长仪关于生辰最鲜明的记忆。
……
雪下得很大。
昆越抱着剑坐在廊下。夜已经深了,他总是珍惜夜里的时光,夜里很安静,难得没有人盯着他一举一动指指点点,他也不必绷着弦、事事苛尽求全。
白日里的他不能堕了“昆仙姑之子”的名头,哪怕在凡间耽搁了这么多年,也不能比旁的师兄弟显得落后半分。只有在夜里,他才能毫无顾忌地练习着一手生涩的剑法,努力弄懂那些对初学的他而言好比天书的心法秘籍。
但今夜他不打算再练剑。
今天是他的生辰。一个或许很重要,又或许只是平平常常的日子。
从前随着昆仙姑流离凡间的那段时间,终日蹙着眉的妇人只顾思念自己的夫君,几乎不曾提及他的生辰,昆越便也没有这方面的概念。直到他六岁那年,昆仙姑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凡人生辰要吃长寿面一说,突发奇想地给他煮上了一碗——虽然那根本看不出面条的模样,简直熬成了一碗面糊糊,还带着焦味。
他依然吃得很香。
于是供他们母子寄宿的周婶一家也知道了那天是他的生辰,当晚他就收到了周婶家闺女送来的一根麦芽糖。别看少,那时候的糖在乡间可是实实在在的稀罕物,昆越也直到那天才第一次尝到了“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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