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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关—— ”
李巡总看向顾长清,只见他面色如常,与顾家奶奶立在一处,正远眺河内,似完全没听到他与船书的对话,也并不应声,不由心中一奇。
难道顾长清今日不是要在大伙儿跟前显显他的能耐,好镇服钞关上下的书算丈量?不过,顾长清来这码头,何以还要带着顾家奶奶呢?别人虽不晓得,他可是知道这丫鬟打扮的人是谁。
李巡总正纳闷着,等来等去没等到负手而立的顾长清开腔,咬咬牙,正要转身给签放船,忽见得那顾家奶奶抓着素青棉裙的纤手松了又紧,她上前一步,反先说道:“等等,这征银——”
她顿了顿,似乎在迟疑什么,但终究仍道,“这征银算错了,要这么征,今日浒墅关上下就要错上近百次——”她言语中透出一股焦急来,让人也跟着提心。
李巡总被她叫停,先是一惊,蓦地转身。看栅处船书,对方也是一脸迷惑,迟疑着没说话。
李巡总瞪他一眼,船书才回神,拿出不悦,扬声道:“你一个丫鬟奴婢,连大字都未必认得几个,怎么能在关务上指手画脚。”
李巡总见得顾家奶奶轻轻跺脚,扭头却看向顾长清,“夫——不,爷,这着实征错了,您若不信,现让人拿算盘来,对上一对……”
顾长清眉头一皱,语气却极是温和:“昨日书算在我跟前核过一遍,不会有错——”
却被顾家奶奶急声打断,“不对,一丈八是十八尺,依次累进,对应的平料四项该分别是四钱五分,六钱五分,五钱五分,八钱五分,再做乘方和累加,该是六十两六钱!之前那数额应该是错在加补料上,应该是,没错,就是谁不小心把加补料多翻了一倍,才算成七十八两三钱!”
她扭过身,“这来往客船数百艘,一丈八虽是最大,但不在少数,每艘错上近二十两,那一天下来就是怎么也四五百两了,等下月核算,那就仅仅一月就会多收上万两。船商们为尽早过关,自然眼下口中不说,多半是以为这是浒墅关收过去的仪银,以后口口相传,主事大人的清名就被你们败得干干净净,你们可担得起! ”
李巡总在一旁听的晕晕乎乎,随即被这斥喝惊得目瞪口呆,只不住心道:天底下识文断字的人少,本朝科举又没有明算,那懂钱粮计价的师爷书算们可就更少!这也是历来钞关书算都不惧被上官革职肆意妄为的缘故——只因这来往征银,兑银填帐都缺不了他们。她居然也有书算的本事?
李巡总自忖在关上也干了七八年,可也没见过哪个书算能不打算盘就一口计出税银的。显然,顾家奶奶技高一筹!
李巡总心中大震。掀起眼帘瞟向当值船书,见对方高声叫道:“这是书算前些日子核对过的,你这丫头好大胆子,胡乱编了个数来诳咱们,这每日来往船只几百艘,你这么瞎胡闹,耽误的时辰算谁身上?”
顾家奶奶扬声清喝:“我怎会瞎说!你若不信,拿把算盘来当场理理不就知道了,耽误时辰,我们爷自然罚我,可要是多征船料,你们也没好果子吃!”
李巡总对这里面的蹊跷心知肚明,情知她算的不差分毫!可他先前以为。这会由着顾长清出头指正,怎么会是她呢?
便扭头去看,顾长清正凝望着急声辩解的顾家奶奶出神,李巡总不自觉顺着视线去看顾家奶奶,忽地顾长清撇过脸来,眼风在他身上略略一扫,却让人莫名觉得惶恐。
李巡总心中一跳,忙移开目光,只管瞅着皂靴脚尖。随即就听顾长清平静吩咐道:“李巡总,你去船料房把书算请来码头——”
李巡总定定神,领命去办。一径疾步走至船料房,左手把偷空打瞌睡的书算这么提襟一抓,右手在柜台上摸过一把算盘并一只毛笔,便将人请到栅楼露台上。
书算行过礼,对着船单,同时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核算道:“平料四钱五分……噫,加补料料怎么对不上……”
随即,李巡总便瞧见那书算额上冷汗直冒,提笔在簿册与船单上刷刷一改,抹着额上冷汗赔笑道:“主事大人,这一丈八的梁头确实征错了,错的地方就在加补料上,不知怎么回事这上面多计了一倍出来——小的已然将错处改过来了……”
李巡总暗暗一叹。对视一眼船书,见不知情的对方却早已经瞠目结舌,嘴唇蠕动着几乎口舌不灵。
他情不自禁地便瞅向顾家奶奶。见她松开提裙的手,长长吁气,“我就说吧,我不会错的!”言语中还有几分得意愉悦。
顾长清目光微动。转向他们颔首:“那你们继续查吧,本官先回衙署一步……”说着,两人便一同走远,进了仪门。
李巡总等他二人走远才回过魂来,暗暗惊叹这顾家奶奶着实了得,又暗暗琢磨顾长清安排这一出却不亲自上刚,是何道理?想了半晌但没个头绪,忽被船书一拉。
刘船书咽了口吐沫,方能镇定道:“李巡总,主事大人身边跟着的那婢女也太厉害,片刻的功夫,就算得一清二楚!更厉害的是,她不看船单簿册,就能追根溯源,推算出错在加补料——这样了得,比几位老资历的书算还强哩,居然只是一个婢女?”
李巡总冷喝一声,“顾大人说是婢女,那就是婢女。”船书连连摇头:“我还以为最多能认些字,会唱点小曲就算了不得了——果然是大家调理出的奴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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