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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在逃阎王 第48节

      这个鬼东西多半说不出人话,得亏沈长明直接打断了她,否则还不知道她会顶着自己的脸说什么。江槿月撇撇嘴,越看她装可怜的样子越生气,只想送她下地府。
    “我只是看守神树的,你们那么凶做什么?”红衣姑娘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自顾自地说道,“这些神果功效不同。红色的能让人得道成仙,黄色的包治百病,绿色的能让人重返青春,紫色的能延年益寿。你们想要哪一种?”
    红衣姑娘声调婉转、语气平和,仿佛根本不介意他们两个恶劣的态度,仍是温柔可亲、风轻云淡,还真有几分仙子的样子。
    江槿月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虽说对方的笑容多少有点欺骗性,可这鬼话怎么听都是她随口编的。
    一棵树上能结出五花八门的神果,还都有一一对应的功效?话本都不敢这么编,这话就是拿去骗鬼,鬼听了都得摇头。
    “真有那么好,你不如把这些果子都吃了吧。下一个帝君就是你,一统天界指日可待。”江槿月随口讥讽了回去,目光停留在丢了魂的百姓身上,一时有些头疼。
    收拾这只怪物是不难,可万一怪物拿这些百姓的性命作为要挟,那他们就会十分被动。
    “可是我给不出那么多代价呀。想要摘下神果,就得付出代价。”红衣姑娘眼波流转,嘴角上挑着轻声问道,“哎呀,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想到方才那个年轻男人是如何满口“亲人”的,二人对视一眼,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付出代价?这鬼东西看着客气得很,满口哥哥姐姐的,其实一字一句都在将人引入深渊、要人性命。
    “家人、朋友、寿数。啊,魂魄也可以。人有三魂呢,即便缺一魂,也不过身体虚弱些,还是能活的。”红衣姑娘笑得颇为坦荡,丝毫没有心虚的意思,仿佛这只是极容易的小事。
    就为了几个畸形的破果子,她张口就要凡人用魂魄去换?魂都没了,成仙又有何用?如此黑心的买卖都做,这怪物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奸商。
    眼看红衣姑娘没完没了地介绍着神果,江槿月实在听不下去了,冷笑着反问:“拿旁人的性命换自己成仙?这样的人,当人都是抬举他了,还想成仙?你可快闭嘴吧。”
    几人说话间,浅浅的紫色迷雾自巨树中漫溢而出、悄然四散,轻轻笼罩着他们的身影,无形中将他们与阳光彻底隔绝。彼岸花争相盛开间,隐隐有暗香浮动、摄人心魄。
    红衣姑娘略微望了一眼,便将视线抽回,硬挤出两行眼泪来,边哭边强词夺理道:“这算什么呀?待他们成了仙,大可以去地府把人要回来呀。”
    说罢,怪物犹嫌不够,又扁了扁嘴,抹着眼泪啜泣道:“哥哥!你看,这个姐姐好凶啊!”
    一个怪物,用她的脸做出这种难看的表情,简直是在故意打她的脸。江槿月咬紧牙关,沉声驳斥道:“你当地府是你家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事到如今,她算是明白了。这个鬼东西还有心思跟他们讲歪理,一看就是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她手上一定留有后手。
    此处是怪物的地盘,如今尚且不知它究竟把百姓们的命魂藏在哪里,唯有先试探一二了。想到这里,江槿月不动声色地握紧缚梦,往前走了两步。
    红衣姑娘显然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警觉,笑盈盈地摊开掌心,施施然道:“姐姐,你最好站那别动。否则我这就捏碎他们的魂,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在她毫无血色的掌心上,一个个几乎透明的小人被黑线死死缠绕着,正瑟瑟发抖地流着眼泪。
    怪物到底是怪物,哪怕面貌像人,终究没什么脑子。江槿月停下脚步,正打算取九幽令,就听得沈长明开口了:“这些年间,来岛上取神果的人不少吧?若真如你所言,为何他们再也没有回家?”
    她虽不懂沈长明为何还要和怪物多言,但他行事总有道理。江槿月思量片刻,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四下张望了一番,眼神微沉。
    不知自何时起,环绕在身旁的迷雾已如水汽一般清晰可见,几乎要彻底将他们两个吞没。她下意识抬眸望向天空,厚厚的雾气遮天蔽日,她甚至连太阳都看不到了。
    “他们已经成仙了,当然不会留在凡间,这难道不是常事吗?”小姑娘的笑容妩媚而残忍,睁大眼睛望着他问道,“这位哥哥,你的问题我都答完了。那,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
    明明怪物说话的声音与她相同,这鬼东西偏偏能说出一股甜腻的味道来,叫她心里直发毛。江槿月听得一阵恶寒,这怪物用她的声音管他叫哥哥,是在故意恶心她吗?
    淡紫色的雾气飘向二人,悄悄钻入了他们的口鼻。殷红的彼岸花随风轻轻摇摆,似在催促他们遗忘过往,沈长明眉关紧锁,半晌没有作答。
    见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江槿月拍拍他的肩膀,不由疑惑道:“喂喂喂!你清醒一点,你不会真的想留在这里吧?”
    他犹豫了?他是犹豫了没错吧?这种时候,他难道不该先果断拒绝,再和她一起收拾了这个怪物吗?大敌当前,他竟然那么不靠谱!
    身畔的迷雾越来越重,江槿月眼睁睁地看着他变得和旁人一样满眼迷惘,面无表情地放下佩剑,呆呆地朝着红衣姑娘迈出了一步。
    看他真的受了怪物的蛊惑,江槿月愣了愣,差点被他活活气死,一把拉住他的手,不假思索道:“这可就不能怪我言而无信了,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缚梦!”
    缚梦应声而动,细长的笔杆上血光四射,生生逼退了层层迷雾。
    只可惜好景不长,高耸入云的巨树中传来了陌生的低语,更多迷雾自树干中渗出,将整座蜉蝣岛卷入其中。众人眼神空洞地转过身,面朝着笑容款款的怪物走去。
    红衣姑娘饶有兴致地咯咯笑着,开开心心地转动着手中的彼岸花,满目嘲讽的模样就仿佛胜券在握。
    见沈长明也和他们一样魂不守舍,低垂着头颅步步向前,江槿月实在拉不动他,只能跟在他身旁焦灼地催促着:“王爷?星君大人?沈长明!你给我醒醒!”
    若非还记得他是王爷,江槿月真的很想让缚梦给他两个耳光,也好让他清醒一点。
    “唉,真可怜呀。姐姐就别白费力气了,这雾可是主人特意为你们准备的。等我杀了他,就把你带回去献给主人。”红衣姑娘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笑容娇俏可爱,一抬手便又有更多雾气自四面八方涌出。
    缚梦守在她身旁,替她挡去大半诡异的雾气。江槿月手持九幽令,凝望着眼前得意洋洋的怪物,目光幽深。
    她还没开口,红衣姑娘就像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慌不忙地笑道:“姐姐,你以为那个东西对我有用吗?”
    听怪物这么说,江槿月心里一紧,暗暗在心中唤了声“九幽令”。红光乍起乍收间,红衣姑娘始终笑容诡异,仿佛丝毫不受九幽令影响。
    今日,丞相果真是有备而来,这怪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变的,竟连命魂都没有。
    每一步仿佛都在丞相的计划中,他们避无可避。江槿月仿佛认命似的轻嗤了一声,攥紧九幽令再不说话了,只垂眸望着脚下的焦土。
    “主人还说姐姐很难对付,让我千万小心。可惜呀,是我高看你了。”红衣姑娘笑声清脆,抬眸端详着两眼失神的沈长明,假惺惺地笑道,“我曾在神树的记忆里看见过你,如果不是主人的吩咐,我真是不想杀你呀。”
    说话间,怪物眼中凶光毕露,嘴角洋溢着嘲讽的笑意,右手化作漆黑的镰刃,狠狠地朝他挥去。
    怪物正笑得残忍,却见眼前凭空出现了一道耀眼夺目的血光,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刃般毫不留情地划破迷雾,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它的右手。
    在蜉蝣岛上,怪物本该能洞悉一切。可它未曾察觉到丝毫法力流动,这道血光又快得惊人,一出手就是杀招。
    惊慌与剧痛同时袭上心头,眼见着沈长明冲它微微一笑,再度在掌心凝起血色锋刃,怪物只得堪堪侧身躲避,这才没被一剑扎个对穿。
    “你根本没受到蛊惑?怎么可能?”怪物咬牙切齿、脸色煞白,嘶吼咆哮着冲上前去,还想与之拼命。
    一道迅捷如疾风骤雨的血色光芒划过重重迷雾,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怪物的头,硬是打得它身形一滞,吐出一口黑血。
    九幽令一击得手、信心大增,在空中悠闲地打了个转,再度给怪物的手腕送上一记重击。倒霉的怪物只顾着吐血,手上一松,百姓的命魂便全都坠落在地,扬起一阵尘土。
    见此情形,九幽令神气十足地回到了江槿月手中,后者略微收敛了眼底的红光,语气淡然:“你想杀他,问过我了吗?”
    谁说九幽令只能用来驱使魂魄?偶尔换一种思路,方能攻其不备。望了一眼面容扭曲的怪物,江槿月轻轻拍了拍手,森然笑道:“招魂。”
    她话音刚落,缚梦笔挥洒自如,空中落下星星落落的血色光芒,温柔地引领茫然无绪的命魂回归本体。
    双目无神的百姓们齐齐地一翻白眼,再无力仰望心目中的神树,一个个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江槿月抬手接住了缚梦,温声夸奖道:“这样就省事多了,不错啊缚梦,有进步。”
    与此同时,怪物的胸膛被血光一剑贯穿,黑血自狰狞的伤口中缓缓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怪物双目圆睁、瘫倒在地,口中发出刺耳的嚎叫声。
    “这是她留给地府,以备不时之需的。”沈长明垂下眼眸,望向掌心的红光时,眼神格外温柔,还好心地对怪物解释道,“她确实很难对付,你和你的主人都差得太远了。”
    怪物早已没力气开口反驳,也无力维持虚假的皮相,怪叫着露出了一张焦黑的、五官错位的脸,这才是它最真实的样子。
    沈长明冷眼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怪物哀嚎嘶鸣着,带着满腔不甘与怨恨就此化作尘埃。
    它一死,巨树与彼岸花瞬间枯萎。一道道虚弱的灵魂自树干内逃窜而出,又仿佛畏惧日光似的,很默契地朝着地下钻去。
    不知这些灵魂已经受困多久,能魂归地府、轮回往生也好。江槿月微微阖目,才刚松了口气,抬起头却发觉枯死的“神树”愈来愈小,最终化作一粒黑黢黢的种子,轻轻地落入她的掌心。
    她垂眸打量着看似平平无奇的种子,疑惑地眨了眨眼,轻叹道:“这个看起来也不能吃啊。罢了,先收着吧。”
    沈长明走到她身边,两个人相视而笑后,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道:“下回你还是别乱扔九幽令了,你刚差点砸到我。”
    哦,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江槿月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谁让你一直没反应?你没看到她要杀了你吗?你也太沉得住气了。”
    “缚梦不会认错你,我也永远不会。”他说得很慢,语气格外坚定而又真诚。
    “这是认错的问题吗?那个怪物能蛊惑人的心神!还有这团破雾,你看看那群人的德行!”江槿月抬手指了指昏死过去的百姓们,一脸嫌弃。
    怪物死后,岛上的迷雾却并无散去的迹象,而是愈发疯狂地朝着他们涌来,仿佛要拉着他们同下地狱。
    睡梦中的人们莫名大笑了起来,个个嘴角上扬,仿佛仍做着什么春秋大梦,口中喃喃道:“成仙、成仙……”
    真不愧是特意为他们两个准备的,这雾还真是厉害,没完没了地尝试着蛊惑所有人。
    联想到方才沈长明的一系列异常,她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雾是唤醒了你心底的暴戾,对不对?难怪你今天脾气那么大。”
    “岛上的雾太大了……”他的眼神有些无奈,朝她伸了伸手,略一迟疑又收了回去,转过身催促道,“我们先离开,再找知县他们来救人。”
    “不用那么麻烦!想让他们醒来,办法可太多了。”江槿月信心满满地一笑,清了清嗓子大喊道,“着火啦!”
    一时间,成仙的美梦四分五裂。众人自睡梦中惊醒,正准备撒丫子跑,环顾四周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一个个悲喜交加,劫后余生的喜悦油然而生。
    可惜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哭就看到了江槿月。一看到“仙子”,他们个个又像见了鬼似的,大呼小叫着逃走了。
    “哼,真是好心没好报,亏我还救了他们一命。”江槿月长叹一声,走到沈长明身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王爷,我们也走吧。”
    明明这只是很自然的动作,她却感到对方颤了颤,转过脸看她时,眼神也很怪异。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你,暂时别跟我说话。”
    从前求他少说两句他都不乐意,今日反倒让自己别说话?果然不能相信男人的话。
    只迟疑了一瞬,江槿月就洒脱地招呼缚梦和九幽令一起离开,冷冷道了句:“不说就不说,谁要搭理你似的。既然咱们相看两相厌,您还是早点走吧,我就不送了。”
    谁承想,她才走出一步,身后就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回头,用力甩了甩手,嘴上不依不饶地嘀咕道:“干嘛?不是你让我别说话的吗?我告诉你,上一个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坟头草都……”
    话未说完,他就冲她露出了笑容,手上一用力将她拉到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颌,没怎么犹豫就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虽是浅尝辄止,但她毫无防备,还是愣了许久才回神。发觉自己正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江槿月连忙撇过头去,下意识推了他一把,结果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抱得更紧了。
    灼热的气息洒在耳边,她能感觉到他在轻轻地用手指绕着她的发丝玩。他的怀抱带着阵阵暖意,如四月的春风般和煦、温暖柔和。一时间,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心跳得飞快。
    这种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思来想去,决定破罐子破摔,索性靠在他胸口,静静听着耳畔的心跳声。
    她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沈长明笑了笑,低声道了句:“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唤醒了我的暴戾?可惜,你猜错了。”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自己猜错了。真是多谢丞相大人,费尽心思给她刨了个火坑。事已至此,江槿月只能故作轻松地一笑,反问道:“呵,你现在是不当正人君子,改扮采花大盗了对吗?”
    “这可不怪我,我都让你别说话了,谁让你偏要话多?”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脸,指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唇角,眼中似有缱绻的情意,“其实正人君子当久了,偶尔当一回小人也好。”
    这是人该说的话吗?不行,此地不宜久留,鬼知道这雾什么时候才会散,先把他打晕再说。江槿月打定主意,从他怀里探出头四下搜寻着缚梦。结果找了半天,她硬是什么也没找到。
    作为法器,关键时刻它总是抛下主人装死也就罢了,如今还带着九幽令一起抛弃她,真是没天理。
    她一时半会也无力挣脱,看他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只好认栽,想了想又跟他讲起了道理:“王爷,咱们还是先回临城吧。您看,万一待会儿……呃,万一鬼岛沉了怎么办?”
    她自以为这理由还算充分,谁知对方想都没想就随口答道:“那就沉了吧。”
    “什么?你……”江槿月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才准备再找个理由。他摇摇头,不想再听她说歪理,又一次附上了她的唇。呼吸相融时,连他身上温润清雅的檀香味都有了股蛊惑人心的意味。
    这一吻格外绵长,唇舌交融间,他还有心思抽空威胁她:“你最好听话一点,否则我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槿月:“?”
    这是人话吗?县太爷在吗,您快来管管行吗?有没有人能管管他?
    没人听得见她心底的哀嚎。一吻罢了,他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她的唇角,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喃喃低语:“我突然有些后悔,八月初三还是太晚了。”
    她沉默良久,终于明白了他口中的八月初三到底是什么日子,忍无可忍地推开他掉头就跑。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落荒而逃的她又停下脚步,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硬是回过头慷慨激昂地撂下一句:“你别做梦了!”
    什么八月初三?必须立刻马上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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