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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心怀愧疚

      夜里  江安县府邸厢房
    许萱愁眉不展,在床榻上翻又复去,白贞起身靠在许萱肩上。
    许萱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然后说,
    "我们来救旱,实在不适合在穿素白月色的锦缎绸衣了,
    可能还要劳请夫人,帮我选几匹比较耐磨好干活的麻布匹做衣服。"
    白贞听完,只愣了一下,像是对着许萱放置在旁的月白衣裳,显然有些若有所思,
    而且明显被许宣说完后,情绪有些消沉,可被许萱关心了下,她随后就很快的打起精神说,
    "那回余杭后,夫君日日都得穿妾身替你裁制的衣裳,如此才不枉妾身对夫君的心意。"
    许萱笑着说好,便披上外衣出了房门。
    白贞见丈夫为白日所发生的事如此发愁,也很是不舍,加上她也想早日归家,不想与儿子分离那么久,可这大旱一日不解,这事就一日不会消停。
    白贞趁许萱心绪不宁离开房里时,她便端坐榻上,魂神暂离。
    她入云层里,见到云层只有雷公雷母至,却不见神龙前来施法布雨,难怪她使的降雨咒一点效用都没有,更远远一望,南陵那边竟是妖气冲天,像是有股比她的道行还更高的气息。因此白贞便知道,此南陵大旱是天命之灾了,如果要降雨熄灾只能逆天行事,她跟许萱已经过上平稳日子了,她可不愿为了此事犯上天条,甚至引来天界的追杀。
    今晚的月特别暗淡,许萱走出房里,正巧看见云皓一个人在亭子里。
    许萱走了过去,云皓相邀饮酒,许萱应约,
    "云兄,如此深夜,怎还在此独饮。"
    云皓摇摇头,坦言,
    "不过是闷酒罢了。今日归家前我见此天象,是赤气覆日如血光,
    实乃大旱所象,只怕这大旱是难解。"
    许萱表情凝结成郁,酒水入腹也辛气全无,叹气道,
    "大旱,则人民饥,兵起,则天下乱,进而赤地千里,头颅当草堆矣。"
    云皓知道,其他的厢房里还住着其他贵客,便阻许萱言,
    "孝慈兄这话慎言,吾父说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道我可没有孝慈兄这等胆量。"
    许萱拱拱手,便知云皓是什么意思,随后便提起今早本欲言之事,
    "云皓兄,我听闻余杭赖家是你云家的姻亲。"
    云皓听闻点头回言,
    "是,孝慈兄此言,是有我能说的上话的地方吗?"
    许萱脸色像是有些为难,可只要想起李庭芝泪眼汪汪的样子,
    他就忍不住满腹愧疚的自责,他缓缓开口,
    "我有一如亲妹子的远亲,近日嫁于…"
    许萱还没说完,白贞就端了两碗刚煮好夜宵过来,她温柔娴静也手脚捷敏的说,
    "远远就看见夫君跟云大人在谈话,妾身便借了下灶火,给你们煮了些吃的,
    你们慢用,妾身先告退。"
    许萱见白贞如此贤淑,突然觉得,自己到现在都还挂念着李庭芝嫁于赖齐修为妾之事,实乃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很是不公平,可是李庭芝偷偷避开耳目到保安堂求他之事,他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可撇开旧往之情来说,但凡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他都如此的无法见死不救,更何况是……
    他心里一叹,像是世上真的难有两解之法。
    可若不是如此悲愤,那个娇弱的女子,哪里会如此决裂,
    还偷偷摸摸的来找他求助呢。
    保安堂
    午时,保安堂的小斯正准备关上门做午间休憩,只见有个遮面的素衣女子伸手挡住了门板,
    小斯见此女的手又细又小又好看,便不忍直接粗声驱赶。
    只见此女掀开面巾,明明是张钟灵毓秀的脸,却带着凄苦的神情,
    小厮一时觉得此女真是长的楚楚可怜,便连说话都轻了几声,
    "姑娘,我们大夫要未时才会继续坐诊了,请你未时再过来。"
    此女小心的道谢,谨慎的入屋,才欠身言道,
    "我是你们许大夫的远亲妹子,我有急事相求于许大夫,
    还请这位公子帮小女子引见许大夫,小女子会深感铭心公子的大恩大德。"
    小厮第一次,被个那么好看的姑娘如此软言拜托,便难以舍下脸面拒绝,小厮便偷偷领此女入保安堂,让她在里间等着,小厮入许家避开许夫人,偷偷的跟许萱说此事。
    许萱正疑惑是哪位他的远亲妹子,一入保安堂的里间,见到此女子的身影,
    他就认出是当年,那个在海棠花树下,让他看傻眼的李姑娘了。
    可他驻足不前,像是当年在海棠花树下的恍惚跟自形惭秽。
    更别说,如此,他已为人夫,她也已为人妇了。
    再多的惆怅,都跟海棠花树被风吹落一样,入了泥,就只能化为尘了。
    李庭芝见许萱如此避嫌,倒是很是钦羡许夫人,她爹果然没看走眼,许萱是个品性端正的正人君子。可她也心里一苦,见到故人便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没敢向许萱往前多走几步,就只在原地对着许萱,缓缓地以正礼跪地俯首为肃拜。
    抬首后,她含着泪侃侃而语,
    "许大哥,李家妹子今日是有事,来求许大哥相助的。"
    许萱见李庭芝凄苦的样子,更是心里大惊,自责自己真是榆木脑子,便想去搀扶李庭芝起身,
    可李庭芝自知身份有别,便守礼的对他退了一大步说,
    "许大哥,妹子此次前来,是想请大哥替妹子开几帖滑胎药的。"
    许萱听闻后,只无法置信的膛目结舌,随后把椅子给搬了过来,让李庭芝小心翼翼的坐下,他这才静心的细细诊脉,诊完脉后,他许久都不语。
    李庭芝像是看出了许萱的不忍跟不解,她便起身坦言,
    "许大哥,如果要让我生这孩子,我情愿一死。
    赖齐修此人,不配做我丈夫,也不配我为他豁出命来生儿育女。"
    她目光异常坚决,不若往日她在许萱眼里的那娇娇弱弱的样子,
    似乎不认为,自己的所想是近乎荒诞跟冲动的。
    可是许萱是有所顾虑跟挣扎的,女人家刻意打胎,甚至是打掉丈夫的孩子,可不是件小事,如果让人知道了,轻则被休被卖,重则被宗亲所唾骂,甚至夫家是可以告官处置,而官府很可能会因民愤,判于妇女酷刑甚至是极刑,让此罪妇生不如死。
    殷朝写法典之臣,曾说仿若毒蛇心肠,就只能以妇刑治之。
    而妇刑又分幽闭之刑、逢阴、木驴、椓窍之刑、割鼻、登梯、针刑、吊刑,
    这些为罪妇所制定的刑法,直叫人颤寒。
    许萱的阿爹,总说他身为男子却天生性子软弱,以后恐怕是高不成也地不就,
    文考不上秀才举人,武也吃不了行军之苦。
    许萱也自知,自己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人,但唯尔能做的,
    便是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跟善待旁人。
    其实,许萱向来不解,为何夫杀妻是斩首之刑,
    妻杀夫则是得先以妇刑折磨,剩最后一口气,最后才能实以绞刑。
    李庭芝之父,李府太公是个很有远见且豁达之人,与许萱之父是志同道合的芝兰知己,
    李府太公曾问许萱,"当朝法典正值修善之期,若许侄是刑典主簿,当首修此法?"
    许萱久而不语,李府太公本以为许萱自小熟读医理,恐怕不善这些法刑之事。
    谁知,许萱拱手礼拜而语,
    "侄儿认为,应首删妇刑。"
    许萱这回答,连在旁的李燕都有些吃惊,他便越矩的问,
    "为何是删,而不修?"。
    许萱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小心翼翼的答言,
    "李太公,李兄长,在下不才,但孝慈认为,合乎仁义的法,才单修不删,
    可妇刑不仅不合乎仁义,更无仁慈之心,更是不该容于世,自然首删妇刑。"
    或许是许萱此言,太过惊天骇俗了,连李太夫人都面有难色,像是在忧虑许萱这种离经叛道话,会不讨人喜,怕是这本欲两家说亲之事,得黄了。
    可李太公突然拍掌,呵呵大笑,对着李太夫人说,
    "看看,我给我们闺女,选了个一等一的好女婿。"
    李太公说完,李太夫人便笑着找丫鬟进厅,让丫鬟搀扶离去,怕是要跟他们那宝贝闺女说此事。
    李太公与李燕互看一眼,都相互使了个眼神,李燕就明白了他父亲,是向中了许萱这位乘龙快婿了。
    李燕起身,朝许萱拱手相拜,
    "许贤弟听闻你自小熟读百家经典,我李家的海棠花开的不错,
    敢问许贤弟可愿与之在美景之下,参谈佛理道义。"
    许萱客气相对,心里还是揣揣不安的与李燕同行,
    直到在海棠花树下,就那一刹那,让人鬼迷心窍的身影。
    海棠垂丝,春风抚面,
    那一声,许大哥,他看过之后,就一直都记着。
    恍然,李庭芝的话,像是突然把许萱给唤了现实回来。
    "求许大哥看在李许两家的情仪上,求许大哥成全。"
    只见李庭芝身如柳絮,万般娇弱的她,站直挺挺的样子,像是在风雨中,苦心挣扎求生的白色海棠花树,异常坚毅,她说完,正想再次跪拜之时,许萱便心里苦楚的紧握手掌,拱手阻止李庭芝对他如此委曲求人的样子,他实在忍受不了那个海棠花下,如珠如玉的李家小姐会被糟践成这种样子,甚至他连说出来的话,都开始有一丝的隐忍克制,
    "妹子莫说这种话,此话只会叫为兄异常狠狠心痛。"
    李庭芝听许萱此言,便也想起了往日李燕与她的兄妹之情,也知道许萱这是答应了她的无理要求,便不知自己该是悲是喜而泣,她低着头,自知已身是残花败柳,再也无颜面对许萱,
    她声音隐忍着哭腔,"谢许大哥成全,许大哥的恩情,庭芝来世再报。"
    李庭芝离开后,许萱自个呆坐在原处自责的愣然,
    本该是被捧如掌珠的二八年华姑娘,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夜里,红蜡燃时,泪泪滴。
    许萱避开众人,在书斋里,眼眶发红的在纸上写下一味又一味熟悉的药名,可笔墨不听劝的,在纸上被水珠晕开了几回,他烧掉纸张,揉掉心绪,又镇静下来重新一字字书写。
    最后,许萱让熬汤药的婆子,谨慎且按时的把药汤送到冬角巷去,一用完便即刻用带去的一碗清水清洗,不留一点用药过痕迹,甚至他怕李庭芝在冬角巷过的不好,便偷偷请婆子送了包自己攒的银子过去,让婆子嘱咐她,这些日子要少吹风,少劳累。
    可李庭芝只喝了药,银子却是退了回去,只字片语什么都不敢留。
    她自知自己已成了鱼目,不再是珠玉了,哪还能有什么奢想。
    她翻看着书案上,话本里写的才子佳人跟金玉良配,终究只能是有缘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