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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冒顿在月氏曾住过的驿馆,已被一把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阵阵黑烟升腾,飘浮在一片死寂的昭武城上空。
冒顿策马扬鞭,入城后直奔月氏王庭,当年他在这里为质,亲眼所见的王庭是何等的金碧荧黄、雕甍画栋,备极辉煌。
现如今,阒寥的王宫内如遭洗劫,空无一人的宫道上满地狼藉。看得出,月氏王逃得极为匆忙狼狈,那些西赆浮玉,南琛没羽的珍宝,但凡大一些的都没能带走,甚至连纵把火烧掉的时间都没有,半人高的红珊瑚,象牙雕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冒顿跨过衾毯上的奇珍异宝,目光在王帐内仔细搜寻,目标是一幅足有一人高的舆图。
他曾见西域商贾为换取往来西域和中原间的通行令牌,将那幅西域舆图敬献给月氏王,月氏王如获至宝,命仔细收好,具体收到了何处,冒顿并不知晓。
那幅舆图,对于他下一步向西域的军事扩张,将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他有强烈预感,月氏王逃亡时没能将那舆图带走,如今找到它,将胜过这王庭之中所有遗落的稀世珍宝。
拓陀领兵随后而至,大单于有令,找到舆图者重赏。霎时间,王宫内的各个角落布满了匈奴兵卒,都在奉大单于之命搜寻那副牛皮舆图。
冒顿站在王帐之外,俯瞰整个月氏王庭,这座一半仿秦宫,一半保留着草原毡房建筑的王宫之中,曾留下他这一路走来,最卑微无助的那段过往,多年前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幕幕,仿如昨日,历历在目,如同他身上那些伤,愈合,却也留下了不可复原的疤。
他如今重回这座王庭,带着那些伤疤,以王者睥睨天下的姿态,大仇虽得报,却断不敢忘这一路走来的筚路蓝缕,艰辛不易。
他取出唤鹰哨,朝幽蓝的天空吹响,声声唤他的昆鹏,那日被他忍痛送给月氏王的寿礼,不知现在去了何处。他如约而至,要接它回家了,如果它能听见他的呼唤,能否回到他的身边?
声声鹰哨响彻王庭上空,如泣如诉。
大王!
拓陀的脚步驻在阶下,唤回他的思绪。
王宫后院关着一位女子,看衣着样貌,像是王室之后,她说认识大王,有东西要交给大王,末将不知该如何处置,将人带了来。
冒顿微微侧身,视线越过拓陀,落到了那个被侍卫捆着带到阶下的女子身上。
狐白凫翁,金缕罽衣,确是王族装扮,只是女子身上的华服污秽不堪,长发凌乱披散风中,脖颈上带着鞭伤,头始终低垂着。
冒顿淡淡扫过一眼,旋即收回视线:孤不认识她,你看着处置即可。
说完,转身欲跨入王帐。
身后,那女子忽然开口,用嘶哑的嗓音叫了声:殿下!
冒顿脚步微顿,那女子紧接着颤声泣诉道:殿下!我是云尕!殿下不认得我了吗?当年殿下离开昭武城,是我给殿下送的王室通行令牌!
冒顿眉头微蹙,转过身来,这才看清被绑在阶下的那个女子,一双黑洞洞的大眼嵌在苍白无光的小脸上,眉间点一粒朱砂,确是月氏王的那个名叫云尕的小女儿。
他蓦地记起,月氏王寿宴当晚,是她追着他出王庭,被他发现后差点用皮鞭勒死,也就是在那时,她送给了他一块狼纹图腾月氏王族通行令牌。
助他三日后逃出了昭武城。
你怎会在这?
如果他没记错,云尕因姿色出众,是月氏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月氏王此次逃命虽走得急,王宫里的家眷却是都跟着走了,为何会独留最宠爱的小女在这空城之中?
还是这般模样?
见冒顿认出了自己,云尕瞬间泪如泉涌,断续说道:此次月氏大败,我曾将王族通行令牌私授殿下的事,被父王的侧妃殷氏告知了父王,母妃为了护我,被父王盛怒之下误伤致死,后我为了保护殿下的那只白雕九凤,再次与父王起了冲突,被父王逐出王室,离开王庭时将我反锁屋中,任我自生自灭......
冒顿唇角微抿,如水的面色看不出情绪起伏,良久,低沉的嗓音淡淡道:那只白雕名叫昆鹏......
云尕一愣,旋即哭诉道:殿下,我如今已非月氏王族,父王离开时曾下令,不许我此生再踏入月氏国半步,还望殿下开恩,收了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
见冒顿漠然不语,云尕又急切道:殿下,那只九凤,不,昆鹏,如今就在我的后院,这些日,我不吃不喝,也不曾短过它一口吃喝,殿下,求你,看在这些年我精心照顾昆鹏的份上,不要将我丢下,只要能追随殿下,哪怕只做个帮殿下照看昆鹏的鹰奴,我也无怨无悔......
就在她跪在阶下凄婉哀求的时候,已有士卒从她的后院寻出那只白雕,托在臂上送到了冒顿面前。
冒顿屈臂,让那猛禽安稳落于臂间,伸手摘去昆鹏的眼罩,轻抚白雕颈间翎颔,昆鹏似是感应到了昔日主人的爱抚,左右转头,晶亮的眼转动着,兴奋莫名。
确实,云尕这些年将这飞禽养的不错,毛色油光发亮,托在臂间,又重了不少。
可他无意将一个仇家之女养在身边。纵然这女子因他的缘故,如今已被仇家逐出家门。纵然这女子曾施以援手救过他,救了他的昆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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