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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人长着满头白发,留着银白长须,却像是个小孩似的咋咋呼呼,动作间毫不讲究。
玉徽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看见修士力量时的心情,就好像深埋地下的种子接触到第一滴雨水,缠绵茧中的蝴蝶感受到第一缕风。
那种心情叫做渴望。
两千多年前,修道之事并没有因循旧例的规章,也没有宗门大派的传承。
世间的修士分为两类,一类混杂于市井间,靠着自己学得两手皮毛功夫讨钱财;一类隐没于山野,闭门苦修。
而这个老人属于后者。
三个快要饿死的小孩,竟然机缘巧合地访到了山中仙人,这不得不说是某种极致的幸运了。
老人自称贺翁。
他待玉徽等人很好,起先只是教他们山野中生存的本事,辨认果食、灵草,哪些地方是有凶残妖兽做主的不能去,哪些地方表现出敬意便能自由出入......
后来余问道说,想学仙人本事。
这事儿玉徽暗地里想了很久,可她不敢提,能被贺翁救下活着就已是大恩,她怕自己要得太多,会被赶出去。
余问道说话时,她一面提心吊胆,一面忍不住心生向往。
好哇,贺翁笑呵呵地爽快回答,我要死了,教几个徒弟也不错。
他说自己要死了。
玉徽最开始是不相信的,因为贺翁虽然须发皆白,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却天天在山林里健步如飞,比村子里正当壮年的庄稼汉都更灵活。
可他说的是实话。
三年后,贺翁便死了。
死的时候还带着满脸祥和的笑意。
他们将贺翁埋葬在曾经生活的林中,便出了山。
那时候,三人都已长成了半大少年人。何笑生年纪相比而言要小一些,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是三人中为顽劣的弟弟;余问道生性温吞,从不生气,是个常替人背黑锅的老好人;而她,性格严肃板正,更年轻的时候,何笑生还会用玩笑的语气叫她大姐。
人间事已经再也不能吸引他们,他们想要的东西在青天之上,深山之中。
修道这条路走得越来越远,他们做到了许多前人未曾做到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能流传后世的壮举。
而后来,大家终于走上了分岔路。
驱逐妖兽,统一收置时,何笑生是反对的。
世间万物各有常法,但人自然应当为人争取利益,玉徽不觉得这个选择是错误的。
她情愿为天下后来者沾上双手鲜血。
没有谁能说服谁,她和何笑生大吵了一架。
他们两人吵架并不算稀罕事,往往余问道会在里边两头周旋,同时也是两头受气,而何笑生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不了几日便会假装没事人一样,又来和她说话。
但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在此之后的八百多年他们未曾见面。
何笑生走了,但驱兽的时候还得有头有尾,幸好留下的地方不太多,她和余问道两个花了许多时间,总算做完了。
之后她听从余问道的建议,与他合力在北方群山中建立了一个阵法,一个囊括万千的小世界,将剩余的妖兽统统置入其中。
一切事毕,她就地设立了明悟宫,而余问道在西南设立了青城剑宗。
何笑生独居云屠息川,守在魔境边上。
没有人知道何笑生为什么从不踏进山中,情愿守着灵气稀薄的云屠息川过日子。
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三人已经分崩离析。
他们都变了,各自殊途。
曾经在山林中被妖兽追着跑,魔境中互相交托后背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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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玉徽常与余问道书信交流。
余问道是真正的天才。
直到玉徽困于妄海,在数不清的时间里重温自己千百年的记忆时,她才发现这件事其实早有端倪许多她原以为是自己的奇思妙想,其实都有余问道的身影,有时候是一句状似随意的提点,有时候是一句漫不经心地打岔。
她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下,整理出了许多事关修行的书册。
三人一路修到大罗境,虽然中途常有波折,但相教旁人来说,还是顺利得不可思议了如果他们中没有一个叫做余问道的,这件事恐怕不会如此轻易达成。
可是从此之后,便是漫长的停滞期。
大罗之上还有什么?真的有破道飞升之法吗?
玉徽常常这样问自己。
他们已经走在了所有人之前,却全然看不见道路的尽头。
到底何时是尽头,又是否真有尽头?
余问道是相信破道飞升一事的,他常常讲,这个世界太小了,一定有某种方法能够打碎无形中困住他们的界限。
他一直坚信。
那段时间,余问道正值收徒狂热期,他收了四个徒弟,个个都有不同的教法,又个个都成了大材,让玉徽都赞叹连连。直到李长乐之后,他才终于止住了自己这股为人师的狂热情绪。
没有用。余问道说。
什么没有用?玉徽追问。
人修破道没有用,此世破道没有用。
他的徒弟无一不是天资翘楚,已经走完了人类修士所能走的所有修行之道,然而无一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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