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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老爷的脸冷了下来,顾澈继续道:“更准确来说,您是知道北洋政府如釜中游鱼,长久不了。”
此话一落,谭老爷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看不出是什么情绪,顾澈却直觉他心情不错。
“你说这些话,不怕我生气?”谭老爷抬了抬下巴,带了些责怪的意味道。
“那您生气吗?”顾澈明知故问。
谭老爷轻笑了声,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他面前半空的茶杯上,杯壁以斗彩绘青竹几丛 ,错落有致,可见主人家清雅趣味。
顾澈摩挲着杯盖,注意到他的视线后,举起茶杯笑道:“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您这样的人,又怎会同我一般见识?①”
谭老爷显然被他这番话取悦到,不由大笑了起来,“你可比温家那小子会说话。”
顾澈下意识接话:“十安生性冷淡,只是不擅与人交谈。”
谭老爷看他如此着急辩驳,笑道:“你们倒真是情谊深厚。”
“不瞒您说,我和十安自幼相识,又格外亲近,关系更甚于挚友。”
“那你知道,我意在成全他与谭青吗?”
顾澈心里一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笑道:“婚约一事,还是得两厢情愿的好。”
谭老爷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问道:“我倒想问问,温少爷倾慕的是哪家的女子吗?”
“这倒不曾听说,十安他鲜少同人交往,哪里有什么倾慕的女子。”
倾慕的男子或许有一位,顾澈倒也不敢说出口来。
谭老爷叹了口气,暗觉可惜,“他亲口所说他已心有所属,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顾澈愣了下,眼底盈盈笑意险些要藏不住,他微敛起眼睑,透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来,老实道:“不知,不过十安那样的人,他若喜欢谁,人家又岂有拒绝他的道理。”
“这倒也是,就是不知哪家小姐这样有福气。”谭老爷调侃道,“顾先生呢?就没有成家的心思吗?”
“无心成家。”顾澈浅笑道,“国之不存,何以为家。”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谭老爷却有了些不依不饶的意味,“你刚才说的不错,婚约一事还得要两厢情愿才好,我家谭青的心也不在温少爷身上,我总不好乱点鸳鸯。不过顾先生温润知礼,倒很合谭青的眼。”
顾澈眉心跳了下,下意识以为谭老爷是在玩笑,可看到那双眼里的探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的主角或许并不是温十安而是他。
“您真是说笑了。”顾澈装作没有听懂,故作刻意地埋怨道,“谭青小姐仙姿佚貌,我哪里就能合上她的眼了。谭老爷,您可不能因为喜爱晚辈,就用这话来唬我,要给谭青小姐听了,该生您气了。”
不过是在含糊其辞,谭老爷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顾澈本还担心依照谭老爷的爱女心切,必然不会轻易叫他糊弄过去,意外的是谭老爷竟然也不欲纠缠,之后再谈的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话题。
直到吃过了饭,谭老爷才叫来了谭青,倒没有别的话,只是叮嘱谭青好好送一送他。
谭青一直低着头,直到将他送到门口,顾澈才发现她眼眶是红的。
顾澈别开了眼,有些于心不忍,“谭小姐,我还要寄封信,您就送到这吧。”
谭青咬着唇点了点头,等到顾澈准备离开,她又忍不住道:“顾先生!”
“嗯?”顾澈扭过头。
“您可以……留个地址给我吗?我想写信给您。”
眼前的少女手指紧握衣角,细听下声音在微微颤抖,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顾澈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温声道:“本来是该给谭小姐留个地址的,可我这次去北京也只预备待几日,接下来的行程复杂,恐怕收不到您的信件。”
谭青面色苍白如纸,僵硬着点了点头,道:“那……顾先生再见。”
话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关上大门,她后背紧紧地贴在门上,仿佛还能感受到顾澈的存在,谭老爷轻轻搂住了她,抬头为她擦掉不知道何时流下的眼泪,道:“阿玛感受到你说的,他是很不一样的人了。可他不适合你,他心里的东西太多了。”
装着政府装着国家,装着受苦的人民和贫瘠的土地,太深情也太薄情,谭老爷心想,若是有一天这位顾先生遇上了真正爱的人,在人民和爱人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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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谭府时顾澈才发现,谭府去百乐门的这条路上,种满了各色的花草,引得蝴蝶翩翩,很像谭青今日身上绣的串枝花蝶。
来时他心不在此,没有注意到这相应的美景,此时他才察觉出此中的曼妙心思,他有些懊悔于自己的后知后觉,没有早些察觉到谭青的这份心意,这样含蓄的女子若要鼓起勇气来,这份赤裸裸的心意太过真诚炽热,让他险些招架不住。
他不愿耽误人家,便只好快刀斩乱麻,叫她断了这份心思,纵使这样的方式让人颇为苦痛。
寄出了信后他就回了百乐门,才刚进去,正在给舞女们盘头发的百灵探了个头,道:“少爷,有位先生找你,在二楼。”
顾澈正猜度着是何人找他,便听到有人自二楼冲他喊:“顾老板,别来无恙。”
顾澈回望过去,惊喜道:“老师!”
来人正是胡昌,经历几天风尘仆仆的跋涉,他显得有些疲惫,眼下的乌青肉眼可见的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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