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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琬婉暗想,能叫人这般,顾三远比看起来有手段。
“清影,怎么讲话还是这样客气,一口一个少爷。”向兴说,“说好的啊,明儿早晨陪我去遛鸟,瞧瞧人家刚送我的金丝雀。”
车内逼仄,三个人在后头就满了,江琬婉怕挤着顾小姐,半边身子悬着,侧着坐,好不别扭。
从她钻到车内起,鼻尖便萦绕着一股浅淡香味,像是花开到最浓艳,减去几分馥郁,有种别样的淡雅。
方才在戏楼,顾清影凑过来时她只闻得到自个身上劣质的油彩味儿。
原来是油彩味儿太重,盖过了。卸去一身沉厚,连世界也跟着清畅起来。
“不是说了么,我明儿没空,舅母给我留了个铺子,还有账要查。”
能让顾清影如此好言好语,讲这么多话还不恼的,大概也只有她未婚夫向兴了。
戏楼那小丫鬟说他们平时各玩各,回家照旧琴瑟和鸣,瞧着确是不假。
饶是江琬婉早料想到过这个,还是胸闷了一下,偏过头去。
眼下无需她说话,便盯着窗外飞快掠过的物影跑神儿。
眼睛落在一处,脑袋里转都不转,像出毛病的机器。
过了半晌,她听见顾清影在和向兴聊shui,厂房和生意。
她不想别的,直接把“税”认作了“睡”,心下起疑,睡有什么好聊的,莫不是思想新潮了,连嘴里说的话都与从前不同?不过依着顾三的名声,聊睡这种话题也不足为奇……
听了会,她察觉出不对来。
他们半点关于烟花柳巷的混话都没讲,反倒是一个个陌生词汇朝外蹦,叫人听得云里雾里。
是她不懂了。
向兴侃侃而谈,顾清影则不多说,数次点头称赞。
夫妻,大抵该是这样的吧。
到一处亮着灯的洋房前,车停了,门口有候着的人。
向兴十分优雅绅士地下车,冲顾清影和江琬婉招手作别。
江琬婉许多年没感受过这种友好方式,学着身边顾清影的样子,也招手。
等何叔重新启动车子,她忽然才意识到,后车座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向兴那边宽敞了,顾清影却没挪,她们还是原先的距离,几乎挨到一起。呼吸都乱了,江琬婉僵得难受,怕顾清影不悦,动也不敢动。
何叔回头问:“三小姐,去朝复路的宅子吗?”
“嗯。”
顾清影往靠背上倚了倚,抬右手在眉间揉,满眼的倦怠和慵懒。
“回去叫丫鬟带你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然后到房间等我。”
江琬婉愣了愣,才意识到她是和自己说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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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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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荒楼一折戏(六)
丫鬟放置好新的毛巾浴衣,教过她如何用浴缸和水龙头后,便退了出去。
浴缸旁边放着改良后的洋洗发水,施华蔻的,不必像原先那样,得先把洗发粉溶在水里才能使。
江琬婉用水沾湿头发后打上起沫,然后往浴缸放满水,全脱了衣裳,抬脚迈进去。
温水漫过,像有什么托着似的漂着。
江琬婉眯了眯眼,初秋微凉,泡在里头有说不上来的舒适。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她偶尔捧起、撩到脖颈处,最后滑下弄出的水声。
在铜镜前被打散的往事,又自然地接上。
雪地里倒下的那夜,她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身上有时觉着像在炉火里烤着,有时又像在寒冬腊月里冰着,忽冷忽热地交替。
醒来已身在百花戏楼,嘴里残余着被灌的汤药,舌根都是苦的。
有几个小厮丫鬟围着她,戏楼常年不来新人,见了小女孩子就像什么稀奇玩意儿,笑吟吟地两眼放光。
问他们她在哪儿,答,桐城百花戏楼。
竟不是北平。
江琬婉趿着鞋子出门去,脚底仿佛踩了棉花般虚浮也要撑着走,挨个寻遍了问遍了,没有她回忆里那个女人。
后来老班主对她说,是她自己走到百花门口晕倒的,没有什么女子,他不忍她死在街头,捡回来治活了。戏班子不白供人,他帮忙安葬她父亲,收她作徒传授技艺,她须得签下卖身契,发誓永生对百花不背不弃。
这是最后的生路,她自然应了。
九年,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今夜上戏台,顾清影站起来掷金子那一霎,江琬婉偏生多瞧了眼,哪怕是影影绰绰地看不清轮廓的一张脸,也叫她移不开目光。
天地失色。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顾三就是那夜的女人。
江琬婉望不进低挂的一圈红灯笼,望不进沉甸甸闪光的金子。所有一切都是走马观花,只有那个俏丽风韵的人影撞进心坎里去。
从无视那锭金子,到咬着牙唱,不肯走下戏台,都是她刻意的。
她赌赢了。
来不及稳下呼吸便被唤到包厢,软唇被顾三按住,几乎到喉咙的心跳让她从云霄尖儿荡下来,彻底清醒,明白了自个要什么。
她这样的无根浮萍,居然发了疯地想渴求一份露水情缘。
在浴室待了快半个时辰,她擦净水珠套上浴衣,丫鬟听见动静,推门进来收拾。
泡久了,低头看一眼,身上白皙皮肤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淡粉色,喝饱了水,吹弹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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