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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了一觉,噩梦不断,醒来时已经到了要点灯的辰光了。觉得肚子饿的厉害,心里却又不想吃东西,但不愿让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她依然下楼去,竟看到季泽宇脸色铁青地坐在大厅里,清瑞陪在一旁,倒没什么异样。
袭安深吸口气,脚步轻快走过去,道:“季先生今天倒早,怎么没见到清瑞姨母?”
清瑞眼皮子也不抬,只道回去了,人又沉默下来。季泽宇见是袭安来了,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只是恨声道:“日本人恶行太过,太不把中国人当人了!”
袭安一惊,忙问:“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也是几天前的事了,只是压着不让报界刊登。”清瑞叹口气,接着道:“日本人开的内外棉纱厂,因为跟工人产生双方劳资纠纷,争的厉害了,开枪射击,当场死了人。”
“更过分的是他们竟然压迫官方取缔工人行动,向公共租界工部局请调大队巡捕,四处弹压!”
袭安对国事没有很大的热情,只是听他们这么一讲,不免有些戚戚,道:“怎么能有这种事的?”
一时大厅里面寂静无声,只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一进里洗麻将的声音,孩童咿呀的声音,并了花园里沁人的花香,丝丝缕缕飘进来。
【11】
那之后反抗风潮越演越烈,季先生人在租界,却不可谓不爱国的。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他出了相当的银洋来维持反抗中的工人的基本生活。他的名声本是水涨船高的,这一次更是为人津津乐道,说起“季先生”,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但是这次“季先生”的名字之后,却又总加上了“季小姐”如何如何的评论。季泽宇心里烦闷,为了这事他已经发了几天的脾气。
这事情还是要落在清瑞的青梅竹马虞子晟头上来。他在文治念书,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组织了募捐演讲,并且声势颇大。季婉婉从来是追着他跑的,在这事情上自然也是出钱出力忙的不亦乐乎。要说那捕房也真是不长眼,不识得季家的千金,竟并了虞子晟等几个活动头目一起送进了牢房。
季小姐入了狱,季家人仰马翻。季泽宇虽然主张爱国,也颇看得上虞子晟,但是这事叫他认清了绝不能让婉婉跟了这样一个没本事的穷学生。等他们一个个从牢里出来了,他干脆不许婉婉去学堂了。她自然不听,趁着佣人不注意,收拾了衣服跑的无影无踪。
那天袭安被大太太喊去一进打麻将,四人凑了一桌,其他两人显是来这里玩惯了的,对袭安客气的笑笑,“哗啦啦”的开始洗牌。
当时的火油钻和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袭安却只见她们每人手指上都戴了枚硕大的钻戒。正自猜测她们的身份,杨艺媛指了穿锦蓝高领旗袍的女人,对她道:“这是史太太,史社长,袭安还记得伐?”袭安脑子一转,想起应该就是《申报》的史社长了,嘴边温柔一笑,道:“哪能不记得,上次的事情,多亏了史社长帮忙。”
那史太太摆摆手:“季太太这个人没劲,好好的打牌,倒说起这个。”她利索地出牌,又道:“人哪,凡事想开了好,赵小姐以后的路还长着哪。”
袭安明白她是安慰自己的意思,虽只是场面话,心里倒依然还是一暖,看过去的目光就带了几分真诚的谢意,杨艺媛的声音又响起,道:“这个呀可要隆重介绍一下,大上海的‘红玫瑰’,德才皆备的,啥人不晓得?可平白便宜了我们阿智。”
杨艺媛嘴里的阿智是季泽宇手下的银行经理曹智,相仿年纪,倒已经有了四、五房姨太太。“红玫瑰”唱红了上海滩,他动作倒快,早早抢了回去。
袭安看过去,她的脸模子自然是极好的,细细的一对眉,开了鲜红的口,嬉笑道:“哪里来的德才皆备?季太太别让赵小姐看我笑话了——说‘才’哪里比得上后面那个?这‘德’嘛,我一直以为季太太是第一的,但现在可被季小姐抢了啰。”她说的肆意,竟隐隐有了杨艺媛嫉恨清瑞和嘲笑季家的意思。杨艺媛面上一僵,颇有些不满。史太太见状忙出来圆场,拿细细的指尖去戳红玫瑰的脑门:“撕不烂你的碎嘴,不晓得季先生正为季小姐的事烦心呐?”
红玫瑰自知失言,尴尬一笑:“好了嘛,又不是不晓得我这张嘴贱。”
袭安轻笑,手指在牌面上一一扫过,目光有意无意朝杨艺媛看,终了定在一张牌上面:“这‘才’嘛,上海滩上实在是多如牛毛的,但是季小姐这次的事情,往大了说,还不是季家的人有风骨?”她说着又笑,掩嘴道:“都说季先生在房间里是极愿意听季太太的话的,季太太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帮小姑子一把?——白皮。”
杨艺媛闻言眉眼已经开了,等见袭安把牌打出来,更是欢喜。喊了声“糊”,又去拍袭安的手。袭安有些懊恼道:“我这是什么猪脑子,竟叫你清一色了!”
史太太也把牌一推:“运道来了真是什么也挡不住,伊真是嘴甜手更甜!”她似有夸袭安的意思,袭安却朝她淡淡一抿嘴:“比起这打牌,我倒更有兴趣听曹太太露露嗓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啰。”
她这前后一番话哄了季太太又甜了红玫瑰的心,她只是个五房,怎么也轮不到曹太太这个称呼的,心里欢喜,嘴里立刻便道:“这有什么难的,哪天有空就往我那坐坐去,我单给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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