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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卿卿 第104节

      两人彼此依偎着,睡得很熟。
    门微微一响,一只狸花猫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对着床上两个人低低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轻轻的猫叫没有将熟睡的人唤醒,阿狸身子一纵,跃上了床,自己找了个位置,就在两人身边盘着躺下,发出轻轻的呼噜声响,去梦乡里寻主人了。
    当姜宛卿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绯红色的光芒从窗子里透进来,原来已经是黄昏。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风昭然已经不在,在她的脑袋和墙壁之间垫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衣裳,正是原来穿在风昭然身上那件。
    阿狸躺在她的脚下,见她醒来,“喵”了一声。
    阿狸淋湿的毛已经干了,姜宛卿睡饱了,人还是懒洋洋的,把她抱过来:“你心心念念的主子来了,怎么没跟着他走啊?”
    这一路来阿狸已经认识到谁是衣食父母,不单不再挠她,还在她身上伸了伸爪子,很有节奏地踩起奶来。
    姜宛卿微微笑着,忽然注意到阿狸爪子踩着的位置。
    那里原是被她打成死结的衣带。
    此时变成了活结,还是一个十分漂亮周正的蝴蝶结,连尾端都留得不长不短,一模一样。
    “……”
    除了那个连包子都不会多出一个褶的太子殿下没有旁人了。
    他居然解了她的衣带?!
    姜宛卿捂着衣襟脸色通红。
    果然还是无耻。
    *
    宋延说风昭然在未时三刻左右便已离开,也就是说风昭然前后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
    风昭然给姜宛卿留了四名南疆兵当她的护卫,还留下了未未。
    以及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和一封信。
    姜宛卿拿着银票左看右看,还闻了闻。
    啊,好亲切好安心的味道,很久没有闻到了。
    重新有钱的感觉真好。
    然后再去看信。
    信中交待了姜宛卿进姚城之时要注意的各种事项,巨细无遗,最后甚至还提到了姚城城门一里处有一对老夫妇卖酸梅汤,最是清凉解渴,可以喝完再入城。
    姜宛卿:“……”
    她没有当过风昭然的下属,难道这就是风昭然吩咐下属办差时的样子?
    风昭然留下来的南疆兵皆是好手,宋晋夫见猎心喜,正在院子里同南疆兵较量枪法。
    姜宛卿等宋晋夫过足了瘾,方宋晋夫和宋延请到房中,问宋晋夫:“舅舅和表哥觉得这些人如何?”
    宋家夫子并不知道这些人来自南疆,只当是风昭然的手下,宋晋夫道:“若是比武,我略胜一筹,若是真刀真枪杀个你死我活,我不是对手。”
    宋延也点头道:“殿下身边都是能人啊。”
    那种明显是从生死场上历练出来的人,和他们到底不一样。
    “我从前因为不想回皇宫过勾心斗角的日子,所以想去岭南,但现今殿下亲自来救我,求我跟他去姚城,我还是抛不下他。”
    姜宛卿认真道,“舅舅,表哥,我不去岭南了,这些人会护送我去姚城,你们放心吧。”
    宋延与宋晋夫彼此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你们看,他们这样厉害,定然不会让我有什么闪失,你们也可以安心地回京城……”
    姜宛卿接着往下说,宋延忽然打断她:“手伸出来。”
    姜宛卿一呆,听话地伸出手。
    “啪”地一下,宋延在她手上打了一下。
    力道还不轻,姜宛卿的手心热辣辣的。
    姜宛卿:“!”
    “还说瞎话,还骗人!”宋延道,“你母亲小时候怎么教你的?骗人要打三下,骗长辈打五下,对不对?”
    宋延从来到桐城起,对姜宛卿就是慈眉善目,永远顺着姜宛卿,姜宛卿若是说盐是甜的,宋延就绝不许旁人说盐是咸的。
    此时宋延疾言厉色,把姜宛卿吓得愣住。
    宋晋夫幸灾乐祸:“卿卿,爹对你够可以的了,若今日干这种事的人是我,爹早就上鞭子了。”
    宋延冷着脸:“手伸出来,还有四下。”
    “……”姜宛卿,“我说的都是实话……”
    “还说!”
    宋延扬眉就要来打,姜宛卿连忙抱着手往外躲,“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也不说了!”
    她在这须臾之间忽然短暂地同情了一下风昭然——当一个人说过一个谎言,那他后面再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了。
    *
    在京中长大的贵女或许别的不会,摆排场却是耳宣目染,信手拈来。
    在距离姚城二十里外,一支华丽的队伍吸引了路人的视线。
    长长的队伍逶迤长达半里,每人手中俱捧着仪仗,有红杖、吾杖、仪刀、斑剑、立瓜、卧瓜、镫杖、金钺……每样东西皆是成对,所有的东西金光闪闪,正好遇见天晴,夏日的阳光灿烂,照在金器之上,两三里外的人都要被这金光闪瞎。
    除此之外,还有红绣圆伞一把,红绣方扇与圆扇四把,青绣圆扇四把、金银香炉各一对,红纱灯笼两对……香气袅袅,锦幡重重,队伍中心围拥着凤轿一顶,轿帘用金线刺绣,四角飞檐皆垂下长长的璎珞,行走之际,风击碎玉,发出极为悦耳的声响。
    沿路百姓从来不见见过这样的队伍,老人们都说这是从云端上降下的神人,在道旁拉着孩子纷纷叩头,求神人保佑。
    宋晋夫骑着高头大马,马上亦饰以金辔红缨,宋晋夫穿一身甲胄,英气勃发,朗声开口道:“大央东宫太子妃仪仗在此,尔等速速避让!”
    声名立时传了出去,从“大家快来看神人”,变成了“大家快来看太子妃娘娘”。
    行到开阔之处,姜宛卿柔声道:“适逢灾年,百姓蒙难,本宫忝居东宫,不忍见百姓受苦,来人,施粮。”
    越近姚城,灾情便越是严重,百姓们忍饥挨饿,无论赏赐什么,都比不上一个馒头。
    风昭然在信中反复交待,灾民见了吃食,无异于野兽见了血肉,所以一定要先让人维持秩序,做好布防。
    宋晋夫和宋延侍立在姜宛卿身后,四名南疆名站在四角,请来的随从站成两排长队挡住人流,人们排着队上前。
    未未藏身于远处,万一有人动手,便一箭过去威慑之。
    如此方万无一失,姜宛卿出轿。
    原本闹哄哄的百姓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全部凝固在姜宛卿脸上。
    直到姜宛卿含笑问大家“馒头没人要吗”,大家才如梦初醒。
    但没有人再催促,也没有再着急,大家甚至巴不得能再慢一些,这些便能让这位太子妃停留得久一些。
    轮到一位老人家过来,她忽然抓着姜宛卿的手跪下来:“娘娘,您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吧?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派娘娘下来救苦救难的吧?我那儿子和孙女可都还好吗?他们逃过了洪水吗?没有我这个拖累,他们一定逃过了吧?”
    无论是在桐城还是在丰城,姜宛卿都遇见过许多灾民,但没有一位像眼前这老人一样,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脸上黝黑,皱纹如干裂的大地,抓着姜宛卿的手不停颤抖,仿佛下一瞬便会倒下。
    “他们很好。”姜宛卿第一次在桐城看见灾民的惨状,常常会红了眼眶,但后面她慢慢知道灾民最需要的是什么,“观音菩萨托梦给我了,让你好好撑住,等他们安定下来了,就回来接你。”
    老人浑烛的眼眶里一下子滚出来泪水:“仙女娘娘,真的吗?”
    姜宛卿慢慢地微笑,神情平和,声音稳定:“老人家,你看我像是骗人吗?”
    “是真的,是真的……”老人喃喃说着,就地给姜宛卿磕了个头,泪水滴落在姜宛卿的鞋尖上。
    鞋子用的乃是上好的丝缎,轻薄透气,在夏日里穿着极为舒适,那滴泪迅速透进布料,渗进姜宛卿的皮肤里。
    直到再次上路,姜宛卿依旧觉得那一小块皮肤在发烫,像被刻下了一个烙印。
    在她说要帮风昭然治水的时候,她其实是在投机取巧,因为她根本没打算帮什么,反正风昭然自然就会把黄河治理好。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想做点什么。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这场洪水快一点结束,让灾情快一点消失。
    哪怕只是快一天都好。
    *
    如此一施一停,消息早就传到了姚城。
    当姚城的城墙远远地出现在等到姚城在望的时候,姚城的城墙下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有城外汇聚而来的百姓,也有城内接出来的达官贵人。
    城内的百姓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人越来越多。
    姚城诸命妇以蒋氏为首,皆是按品大妆,站在烈日下等候。
    夏天的太阳毒辣,蒋氏颇为福态,已是不住出汗,旁边的命妇道:“天太热了,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如先回去歇息,太子妃虽然尊贵,到底是年纪轻,理当尊老,想来是不会怪罪的。”
    她们底下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太子都无宠,太子妃又算什么?若是蒋氏回去,她们也可以乐得躲个阴凉,派下手下的婆子来迎一迎就是了。
    “那毕竟是太子妃,还是姜家女儿,咱们可不失礼,我这把老骨头怎么着也要再撑一撑。”
    蒋氏拈着佛珠,“眼看就快到了,大家忍忍吧。”
    命妇们不敢对蒋氏说什么不是,只把不满撒在姜宛卿身上,低声嘀咕:“不过就是个庶女罢了,摆什么架子,兴师动众的。”
    “就是,把全城的人都闹出来了……”
    “凭她也配?”
    然后她们就看见了那辉煌的仪仗在盛烈的阳光下压地而来,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尾,黑压压的一片缀在仪仗之后,像是护送着仪仗前行。
    议论的声音顿时都小了下去,所有人全为这天家的威严所慑。
    “安人蒋氏,恭迎太子妃娘娘。”蒋氏率先行礼,“娘娘万福金安,福泽绵长。”
    其余贵妃皆随着蒋氏行礼,百姓们见贵妇们都跪了,也跟着跪下,一时间黑压压全跪了一大片。
    “诸位免礼平身。”
    贵妃们只瞧见一截衣摆停在自己面前,衣摆下微露出一点鞋尖,鞋尖微翘,上面缀着一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