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河山 第10节
唯独段娴,你往她手里塞个托盘,她就能直接当那宫中的管事老嬷嬷,教你什么是挺拔的身姿!
她走得不紧不慢的,却恰好比身后的二女,往前了半个身位。
“秋日夜里凉,三娘快快随我们一道儿进去,都是自己姐妹,何必闹这些虚礼。阿姐头回叫人给你带的燕窝儿,江妈妈可叫人炖与你用了?”
段怡听着,同段娴见了礼,“多谢大姐姐惦念。”
段娴抿着嘴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着粉衫的姑娘,“这是你二姐姐,那是你四妹妹。”
若是瞧见美人儿,眼睛就会发光,段怡觉得自己个现在眼睛,简直就是一对太阳!
天生筋骨清奇,被高人收徒算什么?
这段二娘子段淑,不管是哪个话本子里的合欢宗宗主见了,都恨不得把宗主之位拱手相让!
段淑见段怡瞧她,哼了一声,跺了跺脚,“你看我作甚?你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段怡啧啧出声,怎么会有人连骂人都是娇嗔!
“二姐姐可以试试,抠出来喷你一脸血,抹开正好省了胭脂钱!我正愁没有什么可以还礼,如此甚好!”
周围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站在段娴另一边的四娘吓得一抖,低下头去不敢言语了。
段怡见状,哈哈一笑,对着段淑眨了眨眼睛,“我同二姐姐说笑呢!姐姐们快些进去,院子已经打扫干净,热汤热饭早就备好了。”
“三娘果真顽皮,我们快些进去罢,别都在这门前杵着了!”
率先回过神来的段娴,拽了拽撅着嘴的段淑,又拽了拽像一只鹌鹑一样的段静,对着段怡笑了笑,三人还是同之前一样,迈着带有韵律的步伐,整齐划一的朝着段家的大门走去。
段怡瞧着好笑,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姑娘,你莫要笑了,一个个的脸都绿了。你瞅着像个贪花好色的痴汉!”
站在段怡身后的知路,声音压得低低的,心中犹如有火在烧,“姑娘若是把她们都得罪了,那今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老夫人她……”
段怡面带安慰的拍了拍知路的肩膀,侧了侧身子,将整个人的身影全都融进了黑暗的阴影里。
车队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火把同灯笼组成了一条星河,到了这青云巷的巷子口,便顺畅的分了道,朝着各个打开的朱红大门涌了进去。
段家老宅占了这青云巷的半壁之地,这么多年巷子里其他的宅院,都是空着的。
今夜一过,这巷子里,挤满了各怀鬼胎的魑魅魍魉,等着风云起。
段怡想着,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的领着知路同知桥,回了自己的小院。
城中比坟山要暖和了许多,屋子里不用烧炭盆子,都舒适得很。
“江妈妈倒是越发乖觉,替姑娘烧好了热汤。就是这会儿,老夫人他们都回来了,也不知道她……”
知路嘴中絮叨着,手上却是麻利的寻了一个圆桶来,往里头倒了一包草药,又浇上了热水,“我今儿个瞧着,其他姑娘的手,那都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只苦了我家姑娘,跟个糙老爷们似的,要舞枪弄棒。这六年来,姑娘那是一天都没有歇过,日后同其他娘子打架,都不用刀子。”
“伸手一摸就把人划拉开五道口子!要是脱了鞋用脚划拉,那一剐剐掉一层皮!”
拿着书泡着脚的段怡,听着知路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都是姓段的姐妹,我作甚要同她们打架?”
知路一听,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了段怡,“姑娘,你是不晓得,老夫人身边的朱妈妈,同我阿娘有旧,若是论亲,我得管她叫一声表姨母。先前她悄悄告诉我。”
“这回相爷同老夫人,有意把几个姑娘的亲事,全都定下来。”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听说娴娘本来要入东宫的,是以都快双十了,都没有说亲。可相爷告老还乡,今时不同往日,这东宫怕是不成了,临出发的时候,娴娘还大哭了一场呢!”
段怡听着,翻了一页书,这话怕是有几分真。
虽然老夫人最喜欢的便是嫡长孙女,想要多留她在身边。但是快双十没有成亲的人不少,没有定亲的人,却是不多。
“便是最小的五娘,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僧多粥少……这些年姑娘逍遥自在惯了,怕是都忘记了,这大宅门里,为了一朵绢花一个线头,那都要斗成乌鸡眼子的。”
“更何况是姻缘,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够不打起来!”
见段怡满不在乎,知路着急起来,“姑娘!”
段怡摇了摇头,“都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有什么好争的。左右我不怕嫁错人,若是嫁了个不好的,便一拳打死,为民除害!就当是积累功德了!”
知路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她觉得自己,像是那坟头上刻了老祖宗段正平名字的棋子一样,裂开了!
“姑娘你还想做十回八回寡妇,攒够功德坐地成仙不成?”
段怡又翻了一页书,惊讶的看向了知路,给了她一个高度赞扬的眼神,“你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知路捂住胸口,气绝!
段怡瞧着,哈哈大笑起来,她伸出手来,拍了拍知路的肩膀,“你且放心罢。便是我在祖父脑壳上蹦跶,他也得咬着牙说上一句,蹦跶得好!”
“我穿了一身素服,他未出一言。祖母责难于我,他率先进府。他带着目的而来,有求于我。”
“小事不必在意,大事有人兜底!你有何惧?至于那些姐姐妹妹们。”
段怡说着有些唏嘘,“你何时见过,下棋人同棋子打破头的?”
她说着,眼睛朝着门口看去,“知桥,怎么了?”
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如姑娘所预料,一进府之后,便有人按捺不住了。那老神棍趁乱出了府,往西去了……”
第十七章 点半柱香
段怡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泡脚桶,“难怪老神棍头都秃了,硕鼠都没他勤快。”
她说着,快速起身穿好了鞋袜,朝着门口行去,临了伸手一薅,从墙上薅下一把短弓来。
段怡冲着知桥点了点头,猛地纵身一跃便上了院墙,一个闪身两人一道儿朝西急速而去。
蹲在泡脚桶面前的知路,瞧着二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知桥是三年前姑娘在路上捡的一个将死之人,半条腿都进了棺材里了,姑娘硬是将她扛了回来,塞到了保兴堂里,祈郎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治着。
没想到她命硬得紧,竟是挺过来了。打那之后,便改了姓名,留在段怡身边,做了个武婢。
原本想着,多了一个人,能热闹几分。
可是……知路又摇了摇头,端起了泡脚桶,热闹是热闹了,只不过她一个人要费老牛鼻子劲说三个人的话了,以前明明只用说两个人的!
夜越发的深了。
那长长的火龙,如今已经只剩下了一条稀稀拉拉的尾巴。出了青云巷,越往西去,四周越发的安静起来。
行不多时,段怡陡然停步,她吸了吸鼻子,神色一凛,一个闪身藏到了路边的树丛中。跟在她身后的知桥没有说话,像影子一般,附了上去。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段怡屏住了呼吸,朝着前头的一条小巷子看了过去。巷子两侧的门都紧闭着,在巷子口处,躺着一个人。
他的一半身子藏在巷子的阴影里,另外一半则是露在了外面,那光头上绑着的十二时辰绣字纹的发带,已经被染上了血色。
先前还说着蜀道难的老仇人楚光邑,如今正倒在血泊中,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老狗,东西在哪里?”一群蒙面黑衣人围着他,领头的那一个,一把提溜起老神棍的衣襟,像是提一块破抹布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楚光邑的手晃了晃,并没有说话。
段怡手一动,搭弓射箭,朝着那领头人的眉心猛地射了出去。
箭快成了一道残影。
嗖的一声,那领头黑衣人应声而倒,巷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老神棍一下子失去了拽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光头摔在地上,溅了血花。
段怡瞧着,有些发窘,该不会老神棍没有被黑衣人戳死,反倒被她这一箭,害得脑壳开瓢死翘翘了吧?
黑衣人群龙无首,顿时慌乱起来,“谁?”
段怡压了压嗓子,“殿下就留在这里,属下会会他们就来。”
殿下?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把扛起了领队人的尸体,嗖嗖的消失不见了。
段怡竖起了耳朵,见他们当真是走远了,这才跳了出来,朝着那小巷子走了过去,越是靠近,血腥味越发的浓重,楚光邑那满是老褶子的脸,顿时映入了眼帘。
段怡瞧着,有些唏嘘,她轻叹了一口气,蹲了下去,查看了一下老神棍的伤口。
“胸口被戳了个大窟窿,便是大罗金仙来,怕不是都救不了你了。”
段怡说着,从袖袋里掏出来了半截香,插在了老神棍的头部上方,“能看见么?有什么遗言便赶紧说罢,等这半柱香烧完了,你也就一命呜呼了。”
“可别把凶手的名字说一半,死不瞑目的。当然了,你说了我也不会给你报仇的。”
先前还如同死尸一般的楚光邑,听着这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有气无力地咳嗽了几声,看向了段怡。
“杀我的若是三皇子的人,便会以为救我的人是五皇子。反过来,杀人的是五皇子,救人的便是三皇子。若都不是,则会猜疑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
“你同两位殿下都没有见过,何苦坑害他们?”
段怡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那半截香,对着那老神棍翻了个白眼儿,“连五岁小孩儿都坑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老神棍的一句话,段怡便在坟头住了十一载。
楚光邑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没有想到,我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段怡看了看他胸前的大洞,“你为何来剑南道?京城都是你养的韭菜,想割就割,何苦来这不毛之地。你同我祖父,所图甚大不是么?”
“我作何要告诉你?我同姓祈的虽然师出同门,但我们师门的出来的,都是仇人!”
段怡闻言,倒是也不恼,又从袖袋里,掏出了先前被她粘在裙角上气段文昌的那张纸钱,在一旁点燃了。
“你不想说便不说,左右等你死了,我是要摸尸的,不过是早一点同晚一点的事。原本想着你是我师伯,给你收个尸;既然是仇人,那便算了。”
楚光邑一愣,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呼吸亦是急促了起来。
“你你你……”他抬起手来,还没有指到段怡的脸,便落了下去,眼神开始涣散起来。
“发发发带……死了……死了之后……同同同师父……一起。像……你真像……”
楚光邑断断续续的说着,眼睛一闭,没有了气息。
一阵风吹过,那立着的半柱香瞬间熄灭了去。
段怡叹了一口气,将老神棍头上绑着的那根染了血的发带,取了下来。
“一个光头,也学别人戴发带,下辈子活得久点,省得我还没有报仇解恨,你便死了。早说了,有什么重要的话提前说,非要像话本子里的人一样,杀我的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