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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这个时候垂首避开武后审视的目光,无疑是默认了武后的猜想。她悄然握拳,壮起胆子,依旧直视武后的视线,不见一分胆怯,不见一分惊惶,只疑惑地问了一句,“臣与殿下如何?”
还敢反问她?
武后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丫头,胆子确实够大。她若在这个时候逼问出答案,她也不知是杀了好,还是不杀好。不仅太平有爱才之心,武后也有。婉儿的本事她是领教过的,他日若缺了这样一个臂膀,似乎损失不小。
“以后少耍这些小把戏。”武后不愿再问,只是冷声警告,“真坏了本宫的大事,就算太平哭着护你,本宫一样会要你的命!”
婉儿听得心颤,她知道这句话警告的不是她胡言之事。
“太平以后若再来讨要诗文什么的,不准关闭殿门,全部敞开,让外面的宫卫门瞧着。”武后一箭双雕,“本宫不想听见任何流言。”
“诺。”婉儿叩首。
武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又被婉儿唤住了。
“天后真想放任太子监国?”
武后背着她,微微侧头,“你想说什么?”
“臣想说,陛下能做的事,天后也能做。”婉儿没有抬头,“为何要寄望陛下,不自己主宰一切呢?”
武后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你方才问红蕊的就是此事?”
“陛下寿数……”
“这也是你说得的?”
“不出三年。”
即便听见了武后的警示,婉儿还是说了出来,她知道武后不信,只能再给武后一个定心丸,“臣在掖庭十四载,见过不少老死的宫人,那样的面色,没有一个撑过三年的。”
与其等天子废太子,又立太子,兜兜转转绕一圈,倒不如武后自己动手。天子寿数不足三载,就算这回废了太子,三年时间李治也不可能帮李旦培植出势力来,最后一切还是要武后动手废立。
武后面色复杂,静默看她。
“太子殿下与天后关系甚笃,若是这次天后施恩于他……”
“你真是不怕死。”
“废立新君,总要有个由头,太子比殷王容易太多。”
武后眸光复杂,最后这一句话戳到了实在处,她往婉儿这边走了两步,肃声道:“本宫有时候真想杀了你。”
这个丫头看着年岁不大,可总能戳中她的心事,这样的臣下,武后又是喜欢又是忌惮。君心难测,是天子掌控臣下的手段,可眼前这个丫头什么都猜得到,放任她下去,于君王而言并不是踏实之事。
婉儿认真回道:“君要臣死,臣自当赴死。”
武后看着她那张倔强的脸庞,若是她叩首求饶,杀了也不可惜,偏生她总是这样不卑不亢。女子如此,实属难得。
婉儿就像一块暖不起来的千年冷玉,工匠想雕琢出想要的玉形,落刀时却发现这块冷玉凿之即碎,竟无从下手。
杀了可惜,不杀又无法驾驭。
这样一个棘手的人,太平竟做到了驯服。武后不得不重新思忖她今日没问出口的那句话,婉儿与太平之间到底是什么一种关系?
君臣?知己?
还是……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武后却不能相信,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太平与婉儿之间是相互倾慕的心上人。
武后在宫中多年,也不是没见过宫娥之间出现这样的感情。那些宫娥都是奴婢出身,大多是相互慰藉,所以才对这一点温情珍之惜之。
太平是大唐最耀眼的小公主,从小到大什么都有,天下郎君,只要她喜欢,哪怕召来当面首都行,怎会喜欢一个掖庭出身的罪臣之后呢?
婉儿是罪臣之后,太平只是公主罢了,她若想继续往上攀附,可以选择天子,也可以选择天后,为何偏偏是太平呢?
况且,短短两年伴读光景,就算太平会一时迷失,婉儿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贪妄这样的荒唐之情?
武后越想越不可能,两个十多岁的丫头,怎会有这样复杂的情念?只能是她想多了。也许,正是因为她们两个尚是黄毛丫头,这个年岁的感情最是真挚,太平才会一而再地跑来探视她。
婉儿做那么多,说那么多,若是非要给她找个企图,武后宁可相信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这个小姑娘能送她那个“曌”字,便不是寻常的小姑娘。她想看见一个不一样的时代,她让太平有了那些女子自强的思想,就凭这两点,婉儿就不该是个沉溺情爱的姑娘。
武后静默了许久,久到婉儿也忘了今晚武后到底审视了她多久。
婉儿只记得武后眼底涌起过杀意,闪过疑惑,最后还是回到了往日的深不可测,只听她沉声道:“本宫会与陛下驾幸东都,太子这边……”她终是做了决断,“本宫便交给你了。”
“诺。”婉儿领命,终是可以借由叩首避开武后锐利的目光。
“若是办事不利……”
“臣绝不拖累天后。”
婉儿似是许诺。
武后难得浮起笑意来,“如此便好。”
她转身离开,婉儿恭声拜别。
红蕊恭送武后离开后,慌忙上前扶起婉儿,这才发现她的内裳都已经湿透了。
“大人快些起来,地上凉,当心受了寒气,太医说你要好好调养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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