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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是蜡烛烧到末了的烛蕊,稍有寒风,便会灯灭人亡。
李显听到“即皇帝位”四个字时,便连忙跪地叩首。胆战心惊地当了那么多日的储君,再捱过这段时日,便会迎来他的王朝。开始他瞧见父皇如此,他还有些难过,可只要想到以后再没有父皇指着他骂,想到母后向来是宠爱他的,想到他即将成为天下之主,他觉得他的血脉都在跳动,整个人陷在了激动之中,难以自拔,以至于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李旦一直跪地垂首,谁也看不见他此时是什么表情。也许是冷,也许是强忍病意,所以他握紧了拳头,静默不言。满朝文武,提到殷王二字,脑海之中只有“富贵闲人”四个字罢了。
这是太平第二次听见遗诏,上辈子是在大殿之上,这辈子是父皇亲自口述。她悄悄打量着父皇的面容,一个垂暮将死的君王还在拼尽一切地守护大唐,两世的记忆叠在一起,太平觉得心房深处有个地方烫了起来。那是深植骨血深处的李唐血脉,也是逐渐苏醒的帝王之魂。受天下万民朝拜,便要担万民之福祉,护李氏之君位,守大唐之山河。这是作为一个帝王的责任,也是作为一个李氏后人的责任。
打天下不易,守天下更不易。
太平不觉湿了眼眶,眼泪无声沿着脸颊滚了下来。半是因为眼前这个将死之人是至亲,半是因为她重新认识了父皇,重新认识了一个大唐的君王。
李治觉察了太平的颤抖,他忽然停了下来,含笑望着眼睛又红又肿的太平,“不哭……”他并不是在哄太平,而是以一个君王的口吻在命令公主。
他大行之后,天下哭他之人不计其数,如今他尚有最后一口气在,他不想看见谁人在他面前垂泪,这是他作为君王的最后骄傲。
太平忍泪,别过脸去,默默擦去了眼泪。
李治缓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气来,看向了武后,“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武后很是惊讶,原以为李治今晚会把事情都说明白,下旨让她退居后宫,万万没想到李治最后还是给了她权。
李治无奈,太子到底是什么资质,他心知肚明,为防日后君弱臣强,朝堂动荡,李治必须给太子一个最有力的盾。即便这个盾很是危险,李治也只能赌一赌。而且他说的是“军国大事”不决,用的也是“兼取”二字,既给了媚娘权,也节制了媚娘权。
武后细细琢磨清楚后,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夫妻一场,临到最后他果然还是不信她。
“太平……”李治吃力地唤了太平。
太平强忍眼泪,在李治身前跪下,哑声道:“儿在。”
李治轻抚她的眉梢,这个女儿是他最后的希望,“朕……给你一道特旨……不必写在遗诏之中……”
婉儿闻声停下笔来。
“朕的公主……她的婚事……由她做主……”李治这十二个字,皆是说给武后听的。他怕武后用太平与武氏联姻,怕太平孤掌难鸣,不能用婚姻拉拢可靠的其他世家,所以他最后给了太平这个特旨。
这是他留给武后的一刀,持刀者是太平,何时磨好锋刃,何时挥刀拱卫李唐山河,皆由太平自己来定。
婉儿眸光微沉,望向了太平。
太平知道这道旨意只是开局。她若只是公主,婚事自主,即便选了武后不喜之人,武后也有法子除之,可她不仅仅是公主,她手里还有一道允她参政的密旨。那道密旨一宣,武后便知道这个女儿瞒了她,瞒下了一道最不该瞒的密旨。
她跟阿娘一旦生了罅隙,以阿娘的心性,她绝对不会允许太平的势力坐大。
到时,太平选的驸马便不仅仅是驸马,她挑选的也不仅仅只是一个世家,而是一个足以与武氏对抗的势力,如此一来,她才能在朝堂上自保。
只是,如此一来,她便会成为一根芒刺,扎入阿娘的心间,不死不休。
这是一招明晃晃的“离间”,比当初用流言“离间”阿娘与二哥还要狠的“诛心”之计。
“太平……还不领旨……”李治看她呆在了原处,便哑声催促。
太平迟疑地看了一眼阿娘。
武后没有给她任何暗示,她只是不解,雉奴最后的这道特旨有什么深意?
太平犹豫间,听见婉儿小声轻唤,“殿下,领旨吧。”说着,悄然在案边扯了扯她的衣袖。
“儿……领旨……”太平终是跪了下来,听见了婉儿的声音,她只觉踏实许多。回想那日婉儿的劝诫,婉儿让她瞒下这道密旨,说另有法子让她参与政事。
忽觉衣袖又被婉儿牵了一下。
太平心暖,她知道那是婉儿在告诉她,她在。
一如那日婉儿说的,殿下只要往前走,婉儿便会一直跟着。
脑海之中,蓦然响起那日婉儿说的话——
“臣有其他法子让殿下得到这个‘名正言顺’,还请殿下继续藏拙,莫要妄动。”
这一霎,太平不得不承认,论起敏锐,她的婉儿比她厉害百倍。有婉儿一路相随,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100章 请旨
天子驾崩, 国丧开启。
小敛之后,太子李显在帝奠前即位,当日,殿中王公贵族临哭不休, 殿外百官哀嚎如潮, 整个紫微城陷入了愁云惨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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