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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先帝病笃之时,裴公也在御前伺候,裴公难道忘记了先帝的诏令?”武后骤然打断了裴炎的话,眼底已闪过一抹杀意。
诏书是裴炎当众宣读的,他怎会忘记。
“裴公既知诏令,为何要帮着一个自去国姓的叛贼谋事?当众逼迫太后还政!”监察御史突然站了出来,大声厉喝,“难道是徐敬业暗许裴公事成之后,权倾天下?”
“血口喷人!”裴炎大怒。
监察御史继续道:“太后方才已经言明,只须叛贼平定,便还政陛下,诸位都是听见了的。唯独你裴炎!明明听见了,还非要让天后今日还政,你是何居心?!”
裴炎恼怒,破口大骂:“天后惜才,是以臣才想化干戈为玉帛,能不战则不战,能招安便招安……”
“所以,依裴公所言,今日叛贼要天后还政,太后就得依,他日叛贼要陛下禅位,陛下也要禅位?”监察御史再冷声反问,“这就是裴公的化干戈为玉帛么?!”
“来人,拿下裴炎!”
武后趁着两人争吵激烈之时,猝然下令。
候在殿外许久的羽林将士冲入殿上,很快便将裴炎拿了下来。
“裴炎,你身为凤阁中书令,竟与叛贼沆瀣一气,其心可诛!”武后没有让再有辩解的机会,当即下令把裴炎拖下去审问。
裴炎实乃第一宰相,今日在这殿上突然以谋逆罪之,霎时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
婉儿静静地围观着这一幕的发生,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武后这招连消带打,确实是釜底抽薪。
一边杀鸡儆猴威慑人心,一边斩草除根以揽大权。
裴炎一倒,今后这朝堂之上,再无谁敢出言反驳武后政令。也是从今日开始,婉儿已经可以嗅到这朝堂上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往后数年,酷吏横行。
自王孙贵胄到朝堂官员,只要不顺从武后者,皆不得善终。
婉儿只庆幸,这辈子的太平远离洛阳,不在杀戮的中心,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清净日子。
想到这里,婉儿不禁悄然舒了一口气。
扬州叛乱尚未平定,裴炎便以谋反罪问斩。武后大权独揽之后,很快便开始全力镇压徐敬业的这场兵祸。
十二月,叛乱彻底平息。
武后大胜此战后,便开始大肆提拔武氏子弟与寒门子弟。第二年,武后寿诞,太平自长安送来贺礼,恭贺武后松鹤延年。武后大喜,暗记一功。扬州叛乱时,长安乃至关中一带,无一处响应,想来定是太平暗中稳住了这几处的局势。
同年,刘仁轨病逝。
武后不朝三日,以表哀伤,随后追谥刘仁轨,大大嘉赏,顺势命太平接管刘仁轨的全部政务,继续镇守长安。
太平趁机拔擢亲信,安插在了长安各处官署之中。甚至,刘仁轨在世之时,给太平推举了好些个心腹士子,太平便想方设法将这些个心腹士子安插到了洛阳各官署的最低层。
武后不是不知太平的举动,只是这些事情太过寻常。她那几个侄儿也会推举心腹入朝为官,动辄便是五品。相较于太平推举来的八、九品小吏,武后实在是没有理由否决太平。
太平只是养几个小官罢了,没个十余载,这些小官是绝对爬不上来的。武后反倒觉得这个女儿行事柔和,不如她那些侄子,一个两个都懂得趁势插针,掌控重要的官职。
反正大权在握,又是信得过的亲女儿,武后现下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顺理成章地君临天下上,便没有多做深究。
婉儿好几次看见太平举荐的奏疏,都暗暗为太平绷着心弦,思忖该如何帮太平顺水推舟地办成这些事。
哪知武后只轻笑一声,摇头叹道:“太平就这点出息,准了。”
婉儿这才把心弦松懈下来,也许这便是殿下选择的道。所谓百川归海,莫看小吏不起眼,若是多了,也能汇成沧海,掀起滔天巨浪。
猜到太平的路数后,婉儿后面再看见这样的奏疏,心绪终是波浪不惊,悄悄地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与官衔。
是夜,太初宫夜深人静。
婉儿一时睡不着,便凭着记忆,在宣纸上写了一遍这些日子记下的人名。天、地、春、夏、秋、冬六官皆有三五个小吏,甚至在武承嗣与武三思府上也安排了几个不起眼的小吏。
红蕊看婉儿写得出神,不由得探头瞧了一眼,“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婉儿没有立即回答,蹙眉上下扫了一遍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宣纸揉成了纸球,正色道:“把火盆拿过来!”
红蕊听婉儿语气严肃,不敢怠慢,当即便把火盆抱了过来,放在了几案边上。
只见婉儿把宣纸移近烛火,点燃烧着,投入了火盆之中,亲眼看着这些名字化作灰烬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叮嘱红蕊,“方才你瞧见的名字,一个都不要透露出去。”
红蕊猛点头,“诺。”
婉儿微微扬了扬唇角,“早些歇着吧。”
红蕊退至了榻边,睡了上去。
婉儿杵着腮,轻轻拨弄那盏太平送她的走马灯。灯上的红衣小人依旧鲜艳,哪怕没有眉眼,婉儿也记得她的殿下是什么模样。
“殿下,你是想‘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么?”
婉儿在心间轻问,若是殿下想如此行事,明年守陵期满殿下一定会回洛阳。她确实想念太平,可又不想太平在这个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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