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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怀璧 第54节

      幽幽低估了大人的狡猾,听见这个答案后不禁语塞,觉得这人真是没意思透了,但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了院门放他进来。
    卫嘉玉见她不高兴地踩着鞋子走进偏房,知道是因为今日闻玉受伤,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幽幽才主动搬去了别屋休息。
    正屋里头静悄悄的,卫嘉玉提着灯走到床边,果然看见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已然陷入安睡的女子。
    他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一旁的桌上,又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探了探脉,见她脉搏平稳内息已经恢复正常,确实不像受了内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她鬓发间露出的耳朵,不过因为天黑,到底不好凑近了仔细看,只能作罢。
    起身时卫嘉玉弯下腰,正要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却没想到忽然叫人扣住了手腕——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已经叫人卡着脖子压在了床上。
    这处境似曾相识,卫嘉玉微微一愣,对上正上方一双乌黑的眸子,很快平静下来。倒是半个身子压制住他的人,在黑暗中眯着眼,借着不远处桌上的烛光看清这屋里不请自来之人是谁时,明显怔忪了一下。
    闻玉直勾勾盯着他,疑心自己睡前怒气未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梦见卫嘉玉大晚上主动送上门来。
    卫嘉玉见她不确定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瞬时间愣住了,难得露出几分错愕的神情。二人就这样两相对望,过了片刻他才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突然笑了起来:“你时常梦见我?”
    闻玉这会儿也总算清醒了过来,意识到眼前这个确实是活生生的卫嘉玉,她面色一红,很快松开钳制住他的手,放他坐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闻玉从床上跳下来,走到桌边点亮了屋里的油灯,一时屋子便亮堂起来。等转过身,就瞧见卫嘉玉坐在床边,伸手拢了一下衣领。闻玉方才在睡梦中惊醒,以为是什么歹人潜入屋里,出手便有些没有顾忌力道,这会儿见他脖子上微微发红,心下不禁有些后悔。不过又因为正生着对方的气,于是又硬生生地转开目光。
    “我来……”卫嘉玉说到一半,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闻玉见他伸手在桌上写字有些奇怪,不过等看见他写的内容后只发出一声冷哼。卫嘉玉知道她已经得知了鸳鸯楼的事情,也猜到了自己同她要闻道的用意,于是又继续写道:“有意瞒你是我不对……”
    他没写完,闻玉忽然伸手将杯里的茶水泼在了那上面,于是桌上的字迹便消散不见了:“你上回也是这样说,可你心里又不是这样想的。”
    闻玉冷着眉眼瞧他:“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为了我好,我就该感激你?”
    她这回确实是气得不轻,卫嘉玉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才又动手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不”字。
    闻玉却神色淡漠,连看都没有朝那桌子看上一眼:“我问你,要是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爹,他告诉你,他当年离家另有苦衷,是为了你和你娘。你会不会原谅他,卫夫人会不会原谅他?”
    卫嘉玉难得叫她说的一怔,竟沉默许久没有做声。闻玉见状轻轻哼了一声,咬牙道:“我不原谅他,我见到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他按着打一顿,再将那把剑扔到他脸上,告诉他‘谁稀罕你做这些!’”
    她说这话时瞧着卫嘉玉,像是她话里要按着将人打一顿的不是闻朔而是他。
    卫嘉玉于是静默片刻之后又在桌上写“对不起”,他这回道歉比上回看上去倒像又诚恳了几分。闻玉盯了桌上的那三个字有一会儿,深恨自己心软,又不想被他看出来,于是起身走到窗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她推开窗,夜里雨后的凉风吹进屋子里,一点一点抚平了起伏的心绪,叫人心旷神怡。
    过了好一会儿,闻玉像是终于平静了些,换上一副沉静的语气对他说道:“我有时候会想我当时跟着雪云大师离开沂山是不是错了。”
    女子倚窗站在月色下,伸出手去接屋檐上滑落的水珠:“要是一个人活着,要这么多人搭上性命,是不是并不值得?”
    他们都死了,把她从沂山带出来的人,第一回 在外面遇见的人,只见过一面的人,希望她活下去或者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那个背起行囊从山里出发的少女,翻过无数青山终于见到了外面的浩渺天地,江湖风雨如晦,她才发现过去不是山拦住了她的去路,而是山替她挡住了外面的寒风细雨。
    回望来时的印记,即使是闻玉也无可避免的会在一些时候陷入这样的动摇中:要不要坚持下去?会不会从一开始她没有离开沂山,那么这些人也可以不用死?
    这是卫嘉玉所不知道的闻玉,他像是第一次意识到即使坚定如眼前的女子,也是有过动摇和害怕的时刻的。于是从来落子无悔的卫嘉玉,也终于难得的察觉到了一丝迟来的后悔。
    她害怕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死去。
    他想:即便闻玉未必和他怀有一样的心思,但是在她心里,他也必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这就够了。
    这段时间以来不断逼困着他的自省自厌,捆绑在他心上的枷锁似乎都在这一刻解开了。
    桌旁静默许久的男子抬眼望着站在窗边的闻玉,轻声道:“但是对我而言,沂山之行是我此生最值得庆幸的一次决定,因为我在那里遇见了你。”
    第81章 拜师
    药宗所在的烟波峰上有个医馆, 每日都有一个老师父带着两个资历尚浅的年轻弟子在馆内坐堂看诊。
    这儿也是幽幽从小到大最常去的地方。她一出生就有心疾,平日里药是不停的。每隔几日,她背着个小包下了学就自己一个人来这儿。到了也不用其他人招待, 自个儿找个小板凳踩上去往药斗子里抓药拿药,回去自己煎了喝。
    今日医馆里十分冷清, 除了两个年轻弟子坐在药柜后闲聊便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幽幽是医馆的常客, 年纪又小, 站在药柜后那两人也没留意, 仍是说着方才没说完的话。
    “文渊最近闹出来的那件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你说那个温师妹通过剑宗选拔的事?”
    “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起头的那个神神秘秘道, “听说前几日山上来了个新弟子, 自称是温如玉, 才知道先前那个根本不是什么九宗弟子, 她是这段时间冒名顶替留在山上的。”
    “呀——还有这种事。”另一个大惊,也不由得小声问道, “那她究竟是什么人?”
    “听人说她就是前些时候出现在金陵的那个小秋水剑。因为在南边荡平了一伙流寇的水寨,被人一路追杀跑到这儿来, 留在山上恐怕就是为了躲那群追杀她的人。”
    “那她听起来倒不像个坏人。说起来她上剑宗挑线香的时候我也远远见过她一回,模样生得倒是很美, 是个冷冰冰的美人。”
    二人在药柜后边小声议论着, 幽幽已从药斗子里抓完了药,将脚凳子搬回原处后, 熟门熟路的从药柜上取了油纸将药材包了起来。
    药柜后的两个人这才发现她在这儿, 其中一个同她招呼道:“幽幽师妹又来取药, 这次怎么拿了这么多?”
    “这些都是闻玉的。”幽幽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二人这才想起来她如今正和那个“温如玉”住在一起, 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
    其中一个试探着问道:“方才我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幽幽点点头, 看上去倒不像生气的模样。于是另一个大着胆子追问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幽幽想了一想:“别的说不好, 不过闻玉生得是很好看。”
    她说完这话,也不管药柜后的二人是什么神色,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拎起柜子上几大包药材转身走出了医馆。
    医馆外头闻玉倚门站在台阶上,低头接过了她手上的几大包药,二人并肩朝着山下走去。
    幽幽也没问她听没听见方才里头的议论,倒是闻玉想起什么似的反过来问:“那天是你跟阿玉说我耳朵有伤,听不见声音?”
    “我只说你耳朵上了药,可能得有几天听不清声音。”幽幽回忆着那晚她说过的话,没觉得自己哪儿说错了,“第二天林师伯配完药,你用了之后不就听不见了吗?”
    闻玉一时间没作声,过了许久才道:“别告诉他这件事情。”
    幽幽觉得她这话听着奇怪,猜测道:“是不是卫师兄那天晚上对你说了什么?”
    “没。”
    闻玉刚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否认得太快,倒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于是又撇开眼,故意严肃道:“总之你告诉了他,他也必定觉得那天你是有意骗他,我是为了你好。”
    幽幽听出她话里的威胁,越发觉得那天晚上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过一时也不拆穿,只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口中答应道:“行吧。”
    闻玉在她恍若能够明察秋毫的目光下露出几分不自在,后面一路不敢再跟她提起半个字。
    说起来自从上回卫嘉玉夜里来看过她一次之后,已是几日没有露面。闻玉原本这两天正该生他骗自己的气,但因为那晚他忽然间冒出来的话,倒叫她顾不上想起先前的事情了。
    “但是沂山之行对我而言却是此生最值得庆幸的决定,因为我在那里遇见了你。”
    这两天这句话老是时不时从她脑海里冒出来:乍一听似乎也没什么,但仔细想想却总有些不对劲。
    闻玉一会儿怕自己想多了,一会儿又怕自己想少了,左右都不对。想得心烦的时候,恨不得跑去问事阁,揪着卫嘉玉的衣领当面问清楚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又怕和上回一样,是自己想到了沟里去。
    毕竟她见识过卫嘉玉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弟,厚着脸皮想他这样亲缘浅薄的命格,能遇见自己这样一个正常人的妹妹,确实值得珍惜。
    想到这一点她几乎要被自己说服了,终于决定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她与幽幽回到龙吟潭,碰见有弟子传话,澹台霜请她过去一趟,于是又独自出发去了白鹿岩。
    经过剑宗的演武场时,正好撞见文渊弟子在场内练剑,闻玉隐隐想起今日是文渊几天一次的习剑课。这几天她因为卫嘉玉那些话分去了心神,倒是没有留意外头的风言风语,不过想来有关她的事情在山上怕是已经传遍了,否则不至于连药宗都在议论。
    闻玉不想徒增事端,于是没有停留,径直朝着宗主书房走去。可没想到刚走几步,迎面便碰见了几个剑宗弟子结伴而来,其中为首的就是孙江。
    这山上要说谁跟闻玉有什么仇怨,那么孙江必然是排第一。因此前两天温如玉的事情一传出来,整个九宗上下就数孙江最高兴。他大约是以为闻玉这回必定要被赶下山去了,因此在这儿猛然间见了她,不免有些得意:“咦——这不是文渊的温师妹吗?”
    闻玉瞥他一眼,懒得理会,正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对方竟堵住了她的去路:“哦,我忘了,你可不是什么温如玉,不过是个躲在九宗连名字都不敢示人的丧家之犬罢了。”他说完自觉这话说得解气,与身旁的人一同笑了起来。
    闻玉觉得这人有点缺心眼,干脆也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想没想过我如今不是文渊弟子,就是在这儿揍你一顿,九宗也拿我没辙?”
    孙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她敢这么赤裸裸地威胁自己,又觉得以她的性格确实干得出这种事情来,于是在这种恐吓之下,他竟也当真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半步。闻玉嘲弄地看他一眼,从他身旁经过,孙江又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羞恼,高声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有本事跟我过上两招,我就不信……”
    他话没说完,已经走在前面的人当真回头看了过来,孙江后半截挑衅的话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半空中。
    他们在这儿闹出的动静,也引起了不远处演武场边其他人的注意。
    这是那晚温如玉上山之后,闻玉首次在众人面前出现。文渊几个与她相识的弟子这会儿认出了和孙江对上的人是她之后,全都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剑,纷纷朝这儿看了过来。
    闻玉还没回过神,忽然有人先叱了一声:“孙江,你干什么?”
    这一声动静不小,就连孙江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头,却见演武场上有个纤瘦的身影朝这儿小跑了几步走到二人中间。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剑术课上叫他纠缠过的杜书君。
    杜书君个子不高,人又瘦弱,先前在剑术课上叫孙江平白污蔑,都只会红着脸急得要掉眼泪,这会儿却一下挡在闻玉跟前,一脸警惕地瞪着孙江,就连闻玉都感到十分意外。
    孙江见了是她,又恢复了早先的嬉皮笑脸,重新挺直了腰板:“这儿是白鹿岩,剑宗的地盘,你说我在这儿干什么?”
    杜书君也不甘示弱:“先前挑线香时,是你求着我们放过你,还亲口答应了再不能出现在我眼前,我们才没叫你履行赌约,你如今看样子是已经忘了当时那个求饶的样子了。”
    她不提这事儿还好,孙江一想到自己当时丢人的样子,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还拿鸡毛当令箭呢?挑线香的自己都是个假货,当时说的话还能作数?倒是我听说这人江湖外号小秋水剑,和封鸣那魔头扯上关系的,能是什么好人?这种邪魔歪道,你们文渊也敢认她?”
    杜书君还是一贯的不会骂人,被他一番抢白气得脸色涨红。孙江从闻玉那儿受的气终于在她这儿找回了一点面子,面露得意正要再说,却忽然听她道:“我认!”
    “什么?”
    孙江一愣,又听一贯柔柔弱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姑娘,掷地有声地又重复了一遍:“不管她是什么人,她就是我师妹,文渊不认她,我认她!”
    这一回就连闻玉都愣住了,正巧这会儿功夫,又有几个文渊弟子已经赶到,正好听见了她这句话。其中一个师弟也笑起来:“不错,不能闻师妹替宗里出风头的时候我们跟着沾光,这会儿外头说得难听,便不承认她是文渊弟子了。何况谁说她就一定和封鸣那魔头有关系了?我只听说小秋水剑在江南行侠仗义,金陵城还有人编了话本专讲她剿匪的事情呢!”
    周围有人笑起来:“就知道你小子整日里偷偷摸摸看话本还骗我说看得是什么圣贤书。”
    “你哪儿买的本子,也借我瞅瞅……”
    一时间附近几个插科打诨的,又将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些。
    孙江见这么多文渊弟子都围了过来,如今自己这边倒成了势单力薄的,也不敢再同先前那也放肆,只能忿忿盯着闻玉与杜书君几人,阴阳怪气道:“我看你们文渊读书都读坏了脑子,好坏不分!她冒名温如玉的事情你们以为九宗能坐视不理,放任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那日她……她也救了我!”人群后头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说,“九宗如果要罚,我能站出来替她求情。”
    闻玉认出她是那天在濛川遇见的女子,也就是真正的温如玉本人了。她家中不同意她上山读书,她偷偷跑出来,没想到路上碰见乌山四佬差点丢了性命,上山之后,才知道这些事情。
    按理说她那天也是无妄之灾,毕竟乌山四佬真正要抓的是眼前的闻玉,不过她听说了闻玉在山上的那些事,又得知那天她一路追上去杀了乌山四佬的其中一个,还因此受了轻伤,心中对她的感情一时十分复杂。
    硬要说的话……倒是有些羡慕,又有些敬佩。
    闻玉瞧着眼前这一张张鲜活热烈的年轻面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九宗固然有孙江、宋子阳这样的人,却也有都缙、杜书君这样的人。这是她离开沂山后,第一次感到自己被一个地方所接纳。
    他们这儿片刻功夫已经围了不少人,人群外忽然一道清冽的声音柔和道:“你们都聚在这儿干什么?”
    众人听见声音,让开两边,就瞧见卫嘉玉从不远处的石阶上走下来。人人都知道他是宗门所属意的下一任掌门人选,因此对他的态度也格外恭敬,纷纷低头喊了一声“卫师兄”。人群中唯有闻玉见到他后面色有些古怪,浑水摸鱼似的撇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