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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来的正是时候。刘辩在朝堂上见过他,此时有了董卓做对比,心中自然亲近些,又被刚才那气氛整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见他横插进来,立刻道:
“荀卿快请起!”
董卓看了眼他身后的队伍,觉得此人一介文士,就凭身后百来个人,也闹不出大动静,因此也就没再说话。
只有秦楚眼神闪了闪——荀彧身后的,分明是她城南军营里的骑兵。
她与董卓的交锋因他这茬被打断,此刻也不是再提的时机了。眼看着荀彧自然地驭马跟到她身侧,身后的骑兵也自行融入了队伍,秦楚只好转而去看刘辩,问道:
“陛下,不若臣等先护您回宫,剩余事宜之后再议?”
董卓厚颜无耻道:“亭主说得没错。”
刘辩转头看了眼刘协,兄弟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早点回家洗洗睡吧”的眼神,两秒间就达成了共识。
刘辩终于不结巴了:“好,有劳诸卿了。”
该分的羹也已经到了手,董卓见好就收,带着西凉军拍马向队伍后方走去,路过秦楚时,还对着她遥遥一拱手——也不知是在表达感谢还是在挑衅。
荀彧一见董卓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下已猜了个七八分,待队伍再度开始缓慢前进时,才驾着马又靠近了秦楚几分。
他上一回与秦楚打马并行在郊野还是在五年前,今夜又是雒阳北宫火光冲天、又是率军疾行前来接应,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人都有些恍惚,无端又回忆起当年颍川退敌的景象。
那时候的秦楚远比现在活泼,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心里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将士不听话”之类的鸡毛蒜皮,等行到阳翟才有所好转。
不想眨眼过去这么些年,再次同行时,她已经成长为这样一个藏锋敛锐的成熟将领了。
然而心里再多感慨,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面上依然摆着一副八风不动的平和神态。荀彧低头看着秦楚被月光照得微亮的睫毛,忽然轻声问道:
“异人为什么想让董仲颖加入?”
这问题乍一听还有些奇怪,毕竟真要从现状来看,那也应当是“陛下想让董仲颖加入”才对。
秦楚一愣,即刻装傻,不明所以似的答道:
“文若说什么呢,是陛下想要董卓啊。”
董卓手上的兵马千人,是她的好几倍,又懂得挑重点对她施压,秦楚接受与他“同行护驾”实在无可厚非。
她抬手一指,尽头恰好是黑压压的西凉军:
“董卓之势远大于我,陛下当然会接受他了。”
荀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有点无奈地蹙了下眉。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到她的手背,微一使力,压下了秦楚伸着的右手。
“小心被看见。”他说着,身上的微苦的熏香很快被风带起来,混着夜间的青草气传入秦楚鼻腔中。
她听见荀彧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低低道:“异人……不愿意与我说实话吗?”
第69章
秦楚差点没被他这声轻叹给嗟得头皮发麻。
她本也没想着能瞒过荀彧——以荀文若那般缜密的心思, 就算秦楚对着董卓的西凉军多看两眼,他都能猜到南营的兵马数量不及北营,更何况现在?
少帝被秦楚的军队围护在中间, 董卓带着一千将士,却要退几步与她对望,此外又有刘辩那满脸惊惶作证,荀彧大概一眼就看出来秦楚是最先寻到少帝的人,而董卓出现在这里,不过想要瓜分功劳而已。
可如果真要追究的话, 荀彧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秦楚想了想,觉得他既然把话问出来,便是“愿意交谈”的意思, 总归是件好事的。
“文若果然明白我,”她偏过头,对着荀彧一眨眼, 余光看着马匹上颠着脑袋瞌睡不已的少帝, 半是玩笑半是无奈道:
“我说董仲颖势大, 那是实话。可阿楚的心思也只有丁点大,全都系在西凉了, 因此才不愿与他在雒阳交锋,只得暂避锋芒了呀。”
荀彧默了默,不知相信了没有,垂眼看了她片刻,忽又叹息似的问:
“所以异人才要将‘护驾之功’相让吗?”
这像一句不太高明的试探, 可他的神态语气又格外真诚, 让人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我要护驾之功做什么呢?”秦楚睫毛一颤, 最终说道。
她策马上前,与荀彧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忽然回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含糊的笑容:
“文若,我虽有心向上,但囿于京城争权夺势并非我想做的。这些功劳,若是董仲颖想要,就给他吧。”
言罢,又转回身,拍了拍照夜玉狮子的脑袋,不管不顾地行至队伍最前端,只留给荀彧一道赤色的背影。
盛世的汉禄该食,乱世的汉禄却只会引火烧身。
荀彧一怔,随后莞尔,轻轻摇头。
“前半句似有隐瞒,后句却是她一贯的作风。”他心想,“罢了,我既然已经跟着到了这里,还能怎么样呢?”
当时郭嘉接到北宫消息,前往南郊军营前,曾派人给他传过话,大意是北宫生变,询问他可愿前往南郊相助。
和聪明人交往,有些事情不必多谈。此信背后意味,荀彧与郭嘉之间心照不宣——荀彧此前在外戚宦官之争中,始终没有表露出任何倾向,此时局势有变,郭嘉以秦楚谋士的身份向他送去口信,含义便显得格外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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