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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背转身去,留给他一把清冷的声音:“无妨,你知会阿离一声,六界之中多多看顾,这两日若无他事就不必来了。”
他把滚滚赶走,自己却在案前坐了半晌。定下这日子便是指望快刀斩乱麻,再多不舍也不能改变终局,不如硬一硬心肠。只是,小白那里……
低头摩挲着手指,资深的老神仙竟也有些为难。驱除混沌之息一事,变数颇多,无论哪种都不会是轻松的过场,一言不发确不太妥当,他虽有意避嫌,也不忍让小白委屈。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前夜再走一趟,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次日晚间,东华正在入定调息。
连日来他为着大计潜心休养,拼尽全力也不过将修为恢复了五六成,除此之外再无寸进,情绪自然说不上昂扬。
自碧海苍灵归来,心上的旧疾倒颇为活跃,仿佛开启了闸门,于每次梦魇后勾起阵阵激痛,似乎预示了某种征兆,叫他本就不美的心情更添了几分烦躁,无奈何只得稍作停歇。
一片安静中,东华听到细细的刮擦声从门外传来,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唤:“爷爷!”
安安?这时候他怎会来此?东华有些讶异。
滚滚应是吩咐过,近日太晨宫上下并未有人前来打扰他的清修,便是安安也被攸攸拘着,不大相见。
终究有些不放心,东华开门去看。
小人儿蹲在门外,又想敲门又怕惊扰,只是方才东华正凝心调息,未曾注意。他约莫来了有一会儿,小手拍得微红却不见有人搭理,大眼睛里雾气蒙蒙,扁着嘴很是委屈的模样。此时见门终于开了,顿时眼睛一亮,扑过来抱着爷爷的腿,两颗金豆已然滚落下来。
与这个爱哭包不同,滚滚和攸攸小时一个隐忍沉默、一个活泼爱笑,从来只有把别人整哭的份,东华觉得委实少了不少逗弄的乐趣,因而来此之后对安安倒有几分纵容,见他如此,只得抱起来安抚。
小娃儿勾着爷爷的脖颈,颇有些控诉地抱怨:“爷爷,最近您怎么都不跟安安玩了?父君还不让安安来找您,说您需要休息,您是生病了吗?”
东华抓抓小娃儿略显蓬松的发髻,安慰道:“不用担心,爷爷只是,只是有些事要做,暂时不能陪安安。”他捏了捏安安气色好了不少的脸蛋,心下稍慰,但愿这次能一举成功,为这孩子也好多争一分生机。
“那什么时候能陪安安玩?安安还想让爷爷教我武技与术法呢!姑姑说,爷爷比父君都厉害,安安想要爷爷教!”奶声奶气的小家伙已经将心思转到了别处,倒是个男孩子的模样,总想着打打杀杀。只是这事却不好说,东华并不欲做无谓的承诺,只得扯开话题:“可没那么容易,等你先过了你父君那关再说!”
谁知小家伙还挺敏锐,他黑魆魆的眸子端详着东华,歪头质疑道:“爷爷不是在骗我吧?九九说爷爷总是骗人!”他想了想又补充,“是不是因为爷爷骗了九九,九九才哭的?”
安安跟滚滚小时候一样,唤凤九“九九”,据说是凤九本人的要求,觉得“奶奶”把她叫老了。然而此时,对东华来说,这已不是重点。
“你说,她哭了?何时的事?”他皱眉问安安。
小娃儿仍懵懂无知:“就在刚才啊!安安来的时候看到的。”
东华顿了顿,抬眼问道:“……她在哪里?”
安安觉得爷爷的神色甚为凝重,乖觉地蹬着小腿从他身上下来,牵着东华的手往花园去。
二人一路走来并无阻障,想是一早已摒除了闲杂人等。
自一十三天恢复了生机,太晨宫的后花园中草木繁茂、树影婆娑,衬着皎洁的月色总算有了些旧观。
不远处,白檀造就的六角亭静静矗立在荷塘上,水晶的地板和桌凳在夜幕里泛着莹莹的光。亭中倚坐着一位素衣女子,背靠檐柱,一腿压在坐凳上,一腿垂落在地,姿势十分随性。她痴痴望着明亮的月轮口中念念有词,蓦地抬起手来,东华方看清她手中拎着一只酒壶。
“喏,九九就在那里!”安安踮着脚指着亭中东倒西歪的身影给身后的人看,不防他忽然收住了脚步,将自己也扯得退了一步,小娃儿疑惑地仰头看向东华。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白檀木香,一片浮云悠悠飘过,将月华半遮半掩。
从安安的角度,见到东华眼底跳跃的小小幽光,握着自己的手掌紧了紧,清冷的声音像这如水的月色一般在他头上响起:“安安,你先回去休息!可还认得路?”
“认得的。”安安见东华专注的目光直直投向九九,并未看自己,想是大人们有话要讲,于是十分乖巧地松了手,自己往回走。转过一道月亮门,他不经意地回头,见那高大的身影仍旧站在原处,心中还有些不解,但终究未曾停留。
东华安静站了片刻,夜风拂起他的衣角,菩提往生的微光点缀了花园的各处,一只萤火虫跌跌撞撞停在他的肩头,而他眼中只有前方亭中那名窈窕的女子。
似乎很久之前,他也是这般遥遥注视着小狐狸,她撑着脑袋趴在白水晶的桌子上想心事,直到被紫色的睡意漫过,成了他收回袖笼的一方罗帕。
听到安安说她在哭,未及多想他便来了。天河璀璨,白檀静雅,一时叫他忘却了时空的参差,可亦是这月色中女子的喃喃低语将他唤醒,他想起其实已无多少余暇,终于按下心头犹豫,抬步缓缓向亭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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