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离恨春草远还生
“这世界,我仍体切地踏着,而已是你的梦境了……”
郑愁予的笔,总能不经意撩动读者平静的心湖,依如他《错误》里细腻的煎熬等待。而这首《赋别》,将失恋的悲伤缓缓放大,我还在回忆和思念里转着圈子,而这一切对于你,怕只是一场梦境,烟消云散了罢。
“清明夜雨鸦悲啼,从此阴阳两相隔”。日历数了又数,自此之后的十三天,清明,真真切切地标着。爷爷,到今年清秋流火之际,你走了,足足三年了啊!而一次又一次的清明,微风细雨,我却从没有赶回去见见你。
郑愁予笔下的主人公,也是在雨天分的手吧,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瞧,他多难过,“雨夜”两字,怎能弥漫地动他的悲愁呢?风起了,雨下了,夜幕,也适时地落下来了,轻缓缓地,笼罩住悲伤的雾气。也许说了什么,也许心知肚明地沉默,终于,两人的背影,迎着那条展向两头寂寞的路,又在雨幕里消散了。
多么凄凉的夜啊,该庆幸不是在下清明的雨。应该为那位主人公感到幸运,郑愁予先生只赋予了他悲伤,没有赋予他死亡。不管顾自己悲凉的心境,还念念不忘他的曾经恋人,黑暗里,不觉凄苦一笑……
你说,这是不是个挺悲伤的故事啊爷爷?他将冷意堵在了胸口,任凭思念打湿他的眼眸。他是多么地放不下她啊,可在她那里,就能笑着摆手,作一场美梦的结束。世人如此多情,真不知是否为好。依如我,爷爷,凡是触碰到你,幻境又将我困缚住了。可你,究竟是连对我摆一摆手,也做不到了。
花落人亡两不知,你是连你的梦,也化为乌有无处可寻了。又怎会知晓,我体切地踏着的世界呢……
那年的清秋真冷啊,教室里坐着坐着,心突然就发颤了。而你呢爷爷?第一次,于冰冷的坟冢上,尝试着不分日夜天天躺着的滋味。更是冷到彻骨了罢!寒风从棺木缝里钻进来,听着湖水一刻不停地“哗哗”响着,身子底下是冷土和杂石,闭眼睁眼都是黑暗,犹如一头困兽困在窄窄的棺木里翻身不得——爷爷,你会害怕吗?
我是真的害怕了!
夏至过后的日子,该是白天一天天短下来了不是吗?也许这个你不懂呢爷爷,你只知道大概什么时候。可我教室里坐着的时间,确确实实也同黑夜一般漫长了。真叫人难熬,一节课接着一节,我却时常恍惚走神——数学老师那道题怎么解的?政治老师刚才问什么了?原谅我吧,我真一点印象都没有。糟糕的是,记忆力发挥不了作用了,看到文综大题脑袋就空了;晚自习背书,还没翻两页,魂魄就神游去了;听不得同桌叨叨高考志愿去哪里,未等她分析完,眼泪就刷地喷涌了……真奇怪呢,我哪能是这样子的学生啊,我乖乖生的形象,彻底颠覆了。
惊悚的梦魇,总叫我对黑夜,也心生了难以言喻的抵制。一个劲儿地警告自己不准闭眼,想着想着,还是在梦里寒毛卓竖了。而爷爷,你每每都在我梦境里扮演主角,即使我在你身后跟着,你还是非得问我妈我去哪里了……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你特别想我,我是知道的。即使现在路迢水远,爷爷,你还是能轻易跑进我上了锁的梦里来。这三年来,我做的最多的梦,便是你在唤我——不是问我去了哪里,就是跟我说话叫我的名字。闭眼的那天,你应该在惦念我们兄妹吧,即使游走在天堂,生根发芽的遗憾还是找到了我。我唯一心有安慰的,就是你弥留之际,陪你说了说话。
那个秋后的一晚,至今恍如眼前。你竟骨瘦如柴到皮包骨头了,光溜着上身,还是有这一块那一块的白斑,坐在你身前昏黄的土炕上,平静地看着我一语不发。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抱着你到了正屋的床上。你的一句话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你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瞅着,你说,你竟然瘦成这个样子了!我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拿着火腿肠跟香蕉,要你吃。结果下一秒,你就正襟危坐在我宿舍的床上……
瞬间吓醒,已是晨幕十分了,东方渐泛起了鱼肚白。周五下午室友都走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便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管家人醒了没有,涕泗横流中给二姐和我妈打去电话……
爷爷,你看,你这思念追得我可真苦,也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临冬的某一周,我整天整天不想听课,回家的心思只要一播下,立马就长出长长的藤条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从没有为了回家请过假,不想花两天时间只为睡一晚家里的床。该周末了,失去理智的我面如死灰地走进了办公室,已无心思顾虑老师的狂风暴雨,只告诉他想请假回家。可想而知,我说不出理由,只是机械重复就想回家,老师见好心劝告无果,免不了一顿臭骂。最后的结果是,我走到车站才告诉我爸我回家了。
始料不及,回去第二天竟是你的七七日。在阴风里坐在你坐过的石头上,大伯以为我是来给你上坟的,我愕然地摇了摇头。你知道的爷爷,我没有去。晚上点着根蜡烛,股战而栗中让我妈陪我,一直到子时一点,我还喊着我妈睁眼看着我。外面淅沥地下起了雨,想着你会不会冒雨回家。每一根头发都炸起,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直到睡意彻底吞噬我的意识。
是不是很难过呢爷爷?我竟防你到了如此!还请恕我莽撞直言,一个虚无缥缈的魂灵,真的是个可怕的存在。这些,待以后了慢慢再跟你细说吧,还希望你不会太悲痛愕然才好。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爷爷,且许我安然地思念你吧,你也安静地想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