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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安赫撑起胳膊借着夜灯的光看了看那辰的脖子,脖子上有一道暗红色的划痕,他之前就看到了,以为是项圈勒的,还回忆了一下自己扯皮带的时候到底用了多大的劲儿。
    “踢得够狠的。”安赫躺回枕头上,有点感慨。
    从小到大,他挨揍的次数也不少,老爸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但回了家拿他撒气儿揍一顿是常事,老妈打他没规律,主要取决于牌桌上手气的好坏。
    “大概觉得我给她下毒了想毒死她,”那辰笑着说,语气很平静,“所以先下手为强,不过不总这样。”
    跟提起他爸的时候不同,那辰提起他妈妈时总是很平静,安赫甚至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包容和依恋。
    安赫沉默了一会儿,那辰那句先下手为强,让他想起了去旧车场时那辰说的那句话,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腰上那个伤,是……”
    “嗯,我妈捅的。”那辰轻声说,搂着安赫的胳膊紧了紧。
    安赫觉得胸口一阵堵,很长时间都没说出话来。
    “你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抬头的时候就看到星星了,”那辰在他耳边说,声音听着有些发飘,“睡吧,晚安。”
    “晚安。”
    大概是因为跟宠物玩了一场,安赫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不过他有点儿择席,睡得不踏实,梦也多。
    很久不见的老爸出现在他梦里,还保持着他上学时的样子,跟老妈吵着他上学时听过的那些架,但内容他却听不清了,只是孤独地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等着他们结束战斗。
    战斗级别在提升,他有些害怕地退到墙角,怕他俩看到自己会顺手一凳子砸过来。
    但老妈还是冲了过来,他顿时觉得自己全身僵硬,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包裹着,透不过气来,心里满是惊慌。
    他想要挣扎,但却动不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一声妈妈,也出不了声。
    “妈……”他听到了有人在叫妈妈,但不是他的声音。
    这让他很害怕,努力地挣扎着。
    “妈我错了……我错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但除了我错了这三个字,别的都很含糊,听不明白内容,安赫猛地睁开眼睛时,发现那辰的胳膊压在自己胸口上,耳边是他模糊不清的嘟囔:“我错了……”
    “大七?”安赫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拿了下去,轻轻推了推他,“那辰!”
    那辰拧着眉,说什么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变成了低声地哼哼,听上去是做恶梦了。
    “喂,”安赫又推了他一把,“你做梦呢?”
    那辰皱着眉翻了个身,慢慢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窗外已经有些亮了,安赫借着透进来的光看到那辰脑门儿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你做恶梦了?”他问。
    “怎么了?”那辰摸了摸自己的脸。
    “听到你说梦话了。”
    那辰的手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沉:“说什么了。”
    安赫想了想:“没听清,大概是妈我错……”
    话还没说完,那辰突然猛地坐了起来。
    安赫吓了一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辰突然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声音变得很冷:“你睡吧,我九点叫你。”
    安赫没说话,那辰转身走出了卧室,关上了门。
    又抽了?
    安赫叹了口气躺回枕头上,搂着被子翻身冲着墙。
    他很困,心情也不怎么好,那辰这种他已经不再意外的反应没有太影响他的瞌睡,闭上眼没多大一会儿他就重新进入了睡眠状态。
    而且没有再做梦,这让他在朦胧之中相当感动。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音乐在安赫耳边响起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刚重新入睡没有多长时间,嘹亮动情的女声让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安赫总算听明白了这是那辰扔在床头的手机在响,他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五院陈医生。
    “那辰!”安赫喊了一声,从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拿着手机跑出了卧室。
    二楼的走廊上没有人,几个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他又喊了一声,没有那辰的回应,他只着跑下了楼。
    刚下楼就看到了坐在客厅宽大的红木沙发正中间的那辰。
    “你电话。”安赫说。
    “我的祖国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那辰叼着烟跟着手机铃声开始唱。
    “五院的。”安赫把手机递到他眼前。
    那辰低头看了一眼,继续唱:“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托……”
    安赫没再说话,把手机扔到他身上,转身往楼梯走,客厅里的落地大钟敲响了,铛铛铛的声音打在人心里一阵发堵。
    八点半,该回去了。
    “喂,陈医生过年好。”那辰接起了电话。
    安赫停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他,那辰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没事儿,您说……嗯……什么?我知道了……嗯,我马上过去……”那辰一直低头盯着地板,电话打完了他才慢慢抬起头往安赫这边看了看,“本来想给你做早饭的,不过我要出去一趟。”
    “去医院?”安赫点点头,想要往楼上走去换衣服,但看到那辰的脸时,他又停下了,那辰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嗯,我妈早上割脉玩呢。”那辰的声音听着还算平静,但走上楼梯时的步子却很重。
    安赫有些吃惊,精神病院里还能让病人拿到刀?但他没多问,跟在那辰身后回了卧室,换好衣服之后那辰说了一句你回去吧,然后快步走出了卧室。
    “我送你过去吧。”安赫拿着外套,他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但眼前那辰这状态,他不可能就这么走人。
    “不用,我自己的事。”那辰回答得很干脆。
    “我送你。”安赫也很干脆。
    那辰猛地转过身,盯着他的脸:“我说了,我自己去。”
    “你当我很想送你去么?”安赫皱了皱眉,也盯着他,“就你现在这样子出去,撞个人翻个车我还怕警察找我问话呢!”
    小区里这会儿很安静,地上都是红色的炮仗碎屑,空气里还弥漫着没有散去的火药味儿。
    “每次过年,”那辰坐在副驾靠着椅背往车窗外看着,“我都从年前就开始发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慌,没着没落的,这种感觉你有过吗?”
    有过。
    安赫没说话,眼睛盯着路上的红色,多么喜庆的颜色。
    “大家都往家赶,回家多暖和,还有好吃的,人都聚一块儿,”那辰似乎并不需要安赫的回应,只是看着窗外一直说,“我看着这些人,就觉得他们都走了,都回家了,外面的人越来越少,谁也顾不上看你一眼……”
    安赫沉默地开着车,今天街上几乎没有车,也没下雪,他踩了油门,往五院的方向加快了车速。
    那辰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消失了。
    不过今天他的话前所未有的多,安静了没几分钟,又开始说了。
    “我讨厌接电话,”他说,往安赫这边看了一眼,“那辰你妈今天又犯病了,那辰你妈今天把邻居的车砸了,那辰你妈疯了,那辰你爸出车祸了,那辰你爸死了……”
    “别说了。”安赫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烦么。”那辰说。
    安赫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爸说我很招人烦,他说,那辰,每个人都讨厌你。”
    “别说了!”安赫狠狠地按了一下喇叭。
    那辰终于不再开口,笑了笑伸了个懒腰,盯着前面的路。
    这种说得停不下来的状态,让安赫清楚感觉到那辰心里的不安和紧张。
    “我不讨厌你,也没觉得你烦。”安赫过了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
    “谢谢。”
    五院门外很干净,没有鞭炮屑,只有门外的对联表示这里的病人也在过年。
    安赫把车停下,准备下车的时候那辰按往了他:“在车里等我。”
    “嗯?”安赫愣了愣。
    “别进去,在这等我。”那辰看着他。
    “行,”安赫没再多问,他知道为什么,“有要帮忙的叫我。”
    那辰跳下车跑进了医院大门。
    安赫随手塞了张cd听着,看着五院门外已经掉光了叶子的大树发呆。
    尽管不愿意,但那辰之前那些停不下来一直说着的话还是开始在他脑子里循环,这让他心情很不美好。
    大学他学的是心理学,但现在除了学生之外,他不愿意分析任何人的心理,自己一堆不怎么样的情绪还没地儿排解呢。
    他不是个太容易被影响的人,但那辰有些阴暗的过去还是让他感到了压抑,他一面想要摆脱这种感觉,一面又习惯性地想要分析更多。
    安赫轻轻叹了口气,点了根烟叼着,盯着前方五院的牌子出神。
    这段时间够出格的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
    但够了吧,这种什么都可以扔到一边的疯狂,比寂寞更让人不安。
    还是……离这个人远点吧。
    第十五章 预感
    那辰坐在陈医生的办公室里,一言不发地听着陈医生说话。
    老妈这段时间都不太稳定,她割脉的方式也很奇特,医院没有这些工具,玻璃都是特制的,老妈不得不创造条件自杀,她咬破了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