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我……我实在不明白……”如果说当年的小峰最终长成了现在的这样,那也说得通。只不过,她无法接受,弟弟以这样的方式跟她重逢。
“我让人找了一下他的档案,那里面有他的收养证明,他是在8岁那年被周岗夫妇收养的。他的亲生父母叫岑海和李丽红,他们是在那一年去世的。”发现她正盯着他发愣,他加重语气道,“是的,他们去世了。”
他们去世了?她耳朵是听见了,但脑子还没跟上节拍。
“收养证明里没有写明他们的死因。所以我就让实习生去档案室认真查了一下。岑海夫妇在j省a市鹿林镇开了一家小旅馆,16年8月3日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有人闯进旅馆,杀死了13人,其中包括岑海夫妇和11个旅馆客人。警方在旅馆的地窖里发现了岑海夫妇的儿子岑峰。岑峰后来被周岗夫妇收养,他也就是之前被杀的钢琴师周同。”他点了点桌上的照片。
他们居然是被人杀死的。而且就是那天晚上!这么说那天晚上真的有人闯进了旅馆?是因为她没关好门吗?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她觉得喉咙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是抢劫吗?”她低声问。
“被害人的钱物都在。”
“那为什么……”
“你知道这起凶案的嫌疑人是谁吗?”谷平道。
她盯着他的脸不说话。
“是岑海13岁的女儿岑琳。”
“什么?!”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岑峰事后回忆。他姐姐把他锁进地窖的时候,曾经对他说,有个通缉犯住在旅馆里,他和同伙商量当晚要来抢劫这家旅馆,并杀光那里所有的人。但警方调查后发现,那个通缉犯在案发前一天就离开了,并且巧的是,在案发的当天下午,他在另一个县城被抓了。所以,他不可能那天晚上跑到旅馆去杀人。你弟弟还说,他曾经看见你把一个黄色提包塞在厨房后的某个角落里,后来有目击者称在火车站附近看见过一个背着类似提包的小丫头。因此警方认为岑琳早有离家的打算——顺便说一下,当时你的身高是150公分,重约75斤。撇开年龄看,这样的体格跟体型娇小的成年人没什么两样。”
“他们居然认为?!真是白痴!白痴!白痴!”她猛捶了两下桌子,这时,她发现谷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知道dna不会说谎。”她道。
“是的。”
“可是,这也太可笑了。我当时才13岁。我只是想离开那个家。”
“这么说,你承认你就是岑琳。”
“是的。”她泄气地说。
“那你就是在逃嫌疑人。”
“你也认为是我杀了人?”她嚷道。
“我不知道。我现在看到的资料还不齐全。592所以……”他满含歉意地看着她,“对不起,异书。我只能这么做。”
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因为她看见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开门进来。
“我没有杀人。谷平。”她道。
他招招手,找来侍者。
“打包。”他指指她盘子里的三明治。
“谷平!我再说一遍,我没杀人!”
“你父母当时是被土葬的。我会尽快联系当地警方,准备开棺验尸。”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想离开家,仅此而已。”她大声道。
那两个警察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异书,我保证会好好研究那件案子。”他道。
他把那半个被打包的三明治放进了她的口袋。
我最初遇见异书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她在车站跟人打架,对方是个看起来比她大几岁的男孩。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只不过看不惯男孩欺负女孩,便上前阻止,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那个男孩在欺负一条瘸腿的流浪狗。“他用筷子扎它的眼睛,一只眼睛都被他弄瞎了!”她的眼睛里满是愤怒。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而那条狗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看起来它已经快不行了。那个男孩仍在嘲笑她,她抓起一块转头朝他砸去,把他打得头破血流。她后来说,如果不是我的出现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恐怕她没办法得手。
我喜欢这女孩。我当即决定收养她。
然而,当我问起她的志向时,她说她的梦想是当银行劫匪。她说的是真的。她向我展示了她的收藏,那是一本剪贴簿,里面贴满了各种抢劫银行的报道。
3.失踪的情人
她在黑暗中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黑漆漆的楼道里东张西望,先是驻足聆听。楼道里有一扇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那里面有人在说话。她知道那是她父母,虽然她看不见人,但她知道是他们。她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的声音低得就像有人在树林里叹气。她觉得心跳得很快,手心在出汗。接着,她看见自己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她的弟弟就站在门口。在那个时候,他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她最恨的人。
“小峰,快跟我来,有人要来杀我们。”她说完就朝地窖里跑。
小峰跟在她身后。他一向就很听她的话。
她把他带进地窖,锁上了门。她只是希望他不要跟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喜欢跟着她。就像她的一条小尾巴。
“姐姐,为什么要锁门呐?”
“别出声。如果让他听见你在这儿,你就没命了!……”
“他,他是谁?”
“我们旅馆下面的通缉令,你没看见吗?有个通缉犯叫刘峰,他就在我们这里,我认出他了!我刚刚还偷听到他跟他朋友说的话,他说今天晚上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然后抢走我们的钱!你想活命就得躲起来。”
“那,那爸爸妈妈呢?”
“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你等着。我马上就来,千万别出声!”
她一路小跑,奔出了门。
她记得自己跑进一片黑漆漆的林子。林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鸟鸣声,虫子的咕咕声。猎人之屋的灯亮了,响起一阵犬吠。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手电光扫过她的头顶,接着,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她身边是个水潭,那里面散发出阵阵腐臭。动物尸体的残骸被扔在水潭边。她不敢呼吸,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和腿上的血腥味。她跑得太急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她的腿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那年她多大?好像13岁。
她就是在那天晚上把小峰关进地窖的。她不知道他在那里待了多久。她也曾经为他担心过,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冷静了下来。接着,所有的担忧和内疚都变成了幸灾乐祸,她不会忘记她曾经为他付出过什么。她庆幸自己终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事实上,后来她回想,她也只能这么做。
前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开铁门的声音。她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守所的地板擦得很亮,所以,即便她躺在硬木板床上,也能通过地板的反光看到来访者的模样。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前面那个,她认出那是凶杀科的黎江。该死的!他来干什么?!要不是这混蛋,她的小组就不会被解散。这个小人!
紧跟着黎江的是谷平。
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她劈头就问黎江。
黎江的神情有些尴尬。
“是我叫他来的。”谷平立刻道,“黎江是你妈那件案子的主办警察。”看见她在瞪他,他接着道,“因为你不能参与这个案子,你得避嫌。而且你还是嫌疑人。”
“我是嫌疑人?你还是认为我杀了我妈?哈!谷平,恋爱果真让人变傻!”
谷平没理会她的嘲讽。
“你了解你妈的生活起居,你接触过她的所有器皿,你是最大的受益人。她去世那天,你去过医院病房。所以,对你的怀疑是合理的——再说,她也不是你妈。”
“谷平!你疯了吗?我干吗要杀她?她得的是胰腺癌,我只要耐心等几个月,我就能得到一切,我干吗急着自己动手?而且那天,你怎么知道只有我去过病房?你们查过吗??”
谷平转而对黎江道:“其实我也认为不可能是她。”
“谷平,我们现在只是在合理推测。”黎江面无表情地答道,“到目前为止,她是被害人死后最大的收益人。她可以继承死者的遗产,虽然存款不多,但房产也是财产,而且她名下还有一辆车。”
“那辆破车?她早就不开了。现在就是一堆废铁!”
“沈异书,我是就事论事。你跟李殊杨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你又有前科……”
“前——科?!”
“你是16年双凤旅馆灭门案的嫌疑人。虽然你当时是未成年人,但当地警方认为你参与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你不过是想利用这个案子,彻底铲除你的竞争对手罢了。卑鄙小人!”她骂道。
黎江气得脸色铁青。
“沈异书!是你的下属抓错了人!我只不过不想让一个无辜的人冤死在牢里。再说对方家属找到我,提供线索给我,难道我能置之不理?”
“说得真好听!”为什么你不把那条有用的线索给我?难道我不会处理案子,非要你来插手? 她真想朝这个混蛋吐唾沫!
“异书。确实是你的下属抓错了人。”谷平插了进来。
“谷平!”
“这是事实。”
“你站在哪一边?”
“我站在我自己这边。不管你跟黎江之间有什么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弄出来,还你清白,找到杀死李老师的凶手。你同意吗?”
“你认为我是清白的吗?”她斜睨谷平。
“那边发了图片过来。根据伤口的形态,凶手应该习惯用右手。而你是左撇子。”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手,“你弟弟当年也告诉过警察,你是一个左撇子,为此你父母没少教训你。
“如果你再用那只手,我给你好看!”“你听见没有!不许用左手吃饭!不许用左手写字!这里哪个人像你这样!”——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见过母亲的吼叫声了。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常常纠正她的各种行为,而她总是反着干,母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偏做别的。所以,她从来不是父母喜欢的孩子。她也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父母才会更爱她的弟弟。虽然,她每天都为弟弟跟自己的不同待遇而愤怒,但她多半时间都在怪自己。
可后来她发现,这是父母的一种策略。他们不过是在她身上找错处,然后想让她在别的地方作出让步。当姐姐犯错时,她应得的糖果零花钱吃剩的蛋糕漂亮的圆珠笔新年的新衣服,还包括他们的关爱,当然都应该留给那个更乖更听话的儿子了。
那是成长之后才想明白的道理。如果她的养母不是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如果她没在养母的书架上找到那么多心理学书籍,她可能不会用心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往。
“这么说,你们已经排除了我的杀人嫌疑?”她冷淡地问。
“也许不是你亲手杀的,但你可能协同作案。”黎江看见她一脸敌意,忙道,“我只是在合理推测。根据岑峰的口供,旅馆在每天晚上九点关门。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进房休息了。而凶案发生在当晚十点至十一点之间。岑峰亲眼看见你母亲在九点锁上了门,而案发后,门锁是好的。所以,当地警方认为,凶手并非破门而入,而是有人替凶手开了门。所以,很可能是里应外合。”黎江看着她的眼神好像认定了她就是那个内奸。
妈的!
“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明白,”她恼火地摊摊手,“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回去过。我根本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谷平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那里死了人。”
“你为什么要走?”
“我只是想离家出走,离开那个家而已。”
“为什么?”
“我干吗要告诉你?”
黎江盯了她一眼,接着问道:“我们查了李殊杨和你的户籍资料,那里面填写的是收养,情况说明里说你是李殊杨妹妹的女儿。”
“她负责办理手续。我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写的,也没人问过我。”
“她是在什么情况下收养你的?”
“偶然相遇而已。”
“你有没有告诉过她你的真实身份?”
她朝黎江冷笑。“如果我说有,你就会认为我是为了杀人灭口才给她打了那一针。”
“异书,她是犯罪心理学家,她有很强的防范意识,而且,她跟警方的人很熟,调查你的过去对她来说很容易,所以按常理,她不可能不调查你的过去就收养你。除非,她早就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