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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唐时只是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晕,东西都变成了重影,成了两个,在他眼前晃悠,他差点没站住,还是是非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一下栽倒在地。
    耳边有无数爆裂的声音,唐时转过头去看,只见到之前飞出去的那些莲花已经瞬间全部炸开,满世界都是金色的花瓣,这金光似乎有奇怪的效果,竟然隐约映得他们头顶有一片辉煌的光彩来。
    看着他们头上洞窟顶部那已经被映成了金色的“卐”字,唐时只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竟然瞧见这东西缓缓地转动了起来,这玩意儿竟然还会转?
    是非手指已经点住了他的脖颈,将里面少量的毒液逼了出来,才放下心,一看唐时抬头在看上面,他也抬起了头。
    这一刻,身边还有无数飞舞炸裂的莲花花瓣,金色的细芒四下里浮动,他们站在最中间的这一座莲台上,像是被金光包围了一般,那双头巨蟒似乎已经消失了影踪,再也看不见影子,满世界,只有这无边的金光。
    是非抬头看着那头顶的金色印记,便觉得自己眼底有什么刺痛起来,无数的金色小字从头顶的“卐”字印周围浮现起出来,震撼着他的心神。
    这一刻,有无数的画面从是非的眼前飞闪而过,他沉浸入那个世界之中,竟然盘坐下来,双掌合十,两眼一瞌,身周隐约有莲花的香息,又像是之前唐时拿出来的千佛香,那种浅淡但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
    是非忽然就陷入了一种顿悟的境界里。
    来到小荒十八境之所见所闻所感,皆一一浮上心头来,他唇边挂了一抹浅笑,淡紫色的嘴唇微微弯着,一片出尘的柔和。
    只不过,唐时就不那么清净了,他坐在莲台上,眼前还是有些模糊,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毒液应该已经被清干净,留下来的绝对不会损伤性命,可这个时候看着周围的景象,他顿时有一种飘飘渺渺不似在人间的感觉。
    他抬手压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并没有流血,只有两点小孔,是那尖牙留下来的。
    唐时觉得这伤口似乎在烧灼一般,并且这烧灼的感觉越加剧烈起来,向着他全身别的地方蔓延开了。
    这情况有些不对。
    唐时几乎是一瞬间感觉出了异样。
    蛇性喜淫,这双头蛇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顿时觉得嘴里发苦,一咬自己的舌尖,便清醒了几分,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
    唐时也抬头看着上面的众多金色的符号,却越看越晕,转脸便瞧见是非静坐于莲台之上,身下一朵金莲缓缓绽放。
    他口中似乎呢喃念诵着什么经文,猜想也是佛门之中那些和尚常常念着的,反正唐时是什么也听不清。
    看样子,人家正在千载难逢的一次顿悟之中,唐时也不好去打扰。
    他本欲离开此地,却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枯竭掉了,那灼热一烧开了,向着他全身蔓延出去,他总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脚步蹒跚的唐时,本来是不想过去的,只是没有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已经站住了。
    他再次打量是非。
    唐时曾问:小自在天的和尚都跟你一样好看吗?
    是非则答:不是。
    那个时候唐时觉得有趣,可是现在看着闭着眼睛的是非,只觉得这人面如冠玉,他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着了魔一般走过去,抬手碰了碰是非的脸。
    是非乃是修佛之人,清心寡欲,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温凉气息,与此刻浑身燥热的唐时不同。
    唐时眼前已经开始出现幻象,便只觉得自己眼前有两条蛇在这莲台之上纠缠,相互缠绕交聚,而此刻,他便站在这莲台之上。
    是非的顿悟,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他完全没觉出外界的异样来,手指结印,便是拈花指,而后有隐约的光芒在他手指之间流动,他口中喃喃,却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此乃《心经》上的经文,是非本是身具慧根之人,《莲华经》不过只是其中一种,天下佛法万般,不同的经文对佛之一字,有不同的理解,何为真,何为假?
    至今没有人能够明白。
    他手指指印连结,便像是一道道残影,飞花落叶一样美妙。
    唐时的目光,忍不住地落到了他的手指上,同时只觉得身体被烧灼的感觉加剧了,口干舌燥,又觉得心里像是什么在骚动,他几乎没站稳。
    眼前是非的面容,一下就变了,幻象又出现在他眼前。
    之前被是非一指断成两截的红蛇,变大了,与之前那黑蛇交缠在一起,像是攀附着那黑蛇,与之交尾,并且随着黑蛇的耸动而扭曲,那深红色的信子在吞吐伸缩之间,竟然带了无边的艳色。
    唐时伸手压住了自己脖颈上的伤口,却已经在这一刻迷失了神智。
    吞吐的蛇信,艳红着,像是在引诱什么一般,一下便化作了眼前是非那开合的薄唇。
    唐时走到了是非的身前,俯身下来,修长的手指一点是非那淡紫色的嘴唇,竟然“呵”了一声,怕是他此刻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蛇信之上带着的淫毒而迷失。
    是非能够感知到唐时的动作,只不过现在正在参悟的关键时刻,又如何能动?
    那滚烫的手指从他的嘴唇上滑过,转而落向了是非的喉结。
    唐时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别的东西的存在了,他竟然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了。
    此刻,他的舌尖,便如同之前那小红蛇的信子一样,有一种鲜艳的红,像是染上了鲜血。
    是非的僧袍上还染着之前的鲜血,不过身上一派凛然,一看便有一种让人无法生出亵渎之心的感觉。
    可是唐时现在在犯禁。
    是非的手指一转,换结了六字翻天印,左手摊开,右手却像是半个兰花指印,唐时半跪下来,目光迷离,脑子里昏昏沉沉,便扒了是非外面的僧袍,在他的唇印在是非的手指上的时候,是非的唇边终于挂上了一道鲜血。
    他那长长浓密的眼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暗金色的光华,便用这样一双无比清醒的眼看着唐时,却无法言语。
    此刻他体内有无数法诀被同时启动,之前在顿悟之中的他,一人身化三千道,同时参悟自己修行过的千般术法,却在最关键的时候佛心动摇……
    他能够感觉到无数的自己正在演练无数的术法,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比不过眼前这场景来得震撼。
    唐时的舌头尖尖地,带着几分水色,轻轻地勾了一下他喉结,却转瞬便离开了。
    他带着一种庄严坐在那里,他却是一脸堪称无辜的笑意。
    唐时的唇,落在了他的手指上,温凉干燥的手指被他湿热的口腔包裹。唐时的舌尖,从他透明的指甲上滑过。是非偏还不能撤去这手诀,甚至一动不动,否则前功尽弃……
    他身体之中万般大道的衍化还在继续,然而唐时却也在一种难以言说的煎熬里。
    他抬头,对上了是非那清醒之中带着几分痛苦的眼神,却没有说话,而是一埋头,将他的食指深深地含入。
    唐时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要停下来,可是却如同受了蛊惑一般,他脑海里的画面交叉闪烁,痛苦炽烈得灼人。
    他仿佛就是那一条蛇,有什么鲜艳明媚的东西在他的脑海之中晃荡,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滚烫了,沸腾了,而他不知所以然了。
    唐时的眼底,有过片刻的清醒,而后回归到一片空茫之中。
    此刻他的所有动作都是不自觉的,只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他执着是非的手指,湿润温热的嘴唇从他的指尖到指缝,从指腹到掌心,含着由浅到深,缓缓地吞入,又吐出。
    是非身上,那熏过的千佛香的味道,似乎只能让人更加疯狂和迷醉。
    唐时的手掌,滑入了是非的腰际,那里还有着当初的伤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将外面的血痂抠下来,任由鲜血流出,将外面的僧袍染成了深紫色。
    而是非嘴唇上的浅紫色,却忽然之间加重了。
    眉心上,那原本被金光驱散的黑气,重新聚集。
    大道无形,千般衍化,他脑海之中无数的身影开始缓缓地聚集,是非手指回收,乃是千重佛印,于是一个“卐”字,便在他手掌之中缓缓地转动,与穹顶上那缓缓转动的巨大“卐”字,暗合了转动的轨迹。
    唐时的眼睛底下,有几分血红的颜色,是非看得很清楚,他坐着一动不动,法相庄严。
    方才那红蛇,因为被自己一指断为两截,临死之前的灵怨,却没有散去。
    唐时虽是出身道门,却不用道术,一身的修为都邪门得厉害。
    他曾想要度他,他却说不愿意。
    出道入魔,本是他一开始对唐时的预测,只不过没有想到,便是那孽障也感觉出唐时此人心术不是正道,才会选择蛊惑他,从而影响他。
    唐时本身就有一些看不过是非,只因为他二人之间有不同的道,所以心思便有细微的差别。
    唐时心狠手辣,心魔也重,不像是是非,即便遇到什么蛊惑人心的东西,也从不会出现差错而走火入魔。
    现在唐时便在一种走火入魔的状态,若有外人打岔,只怕他这一身的修为便要尽数费去,连经脉都要毁掉。
    顿悟虽难,却不是不可以停止。
    佛性自然,从不强求——唐时自然是可以继续这种行为,只是……走火入魔的,便会是是非了。
    这世上,本无两全之法。
    此刻,是非才真正地领悟到这一句话的意思。
    他与唐时,必定有人要陷入走火入魔之中。
    唐时打断他,或者是他打断唐时,效果其实是差不多的。
    只是此刻,所有选择的权力都是在是非的手中。
    他可以选择一掌拍开唐时,从此让他修为尽废,成为一个真正的废物。否则,便是他自己,被唐时拉入无尽的深渊,走火入魔,至于下场……是非还不清楚。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的慈悲,让他已经运了灵力的手掌,无法落到唐时的天灵盖上,只能逐渐地消隐下去,同时将喉咙里冒出来的血腥气,咽下去。
    他以慈悲度了世人,可谁又用慈悲来度他呢?
    因为燥热,唐时两颊有些晕红,双唇却如沾了血一样,舌尖似蛇信,舔吻是非的手指,模仿着一种很原始悸动。他拨开了是非的僧袍,将自己贴了上去,迷离的眼中带着几分湿润,喉咙里有模糊的呻0吟。是非盘坐在莲台上,而唐时却盘坐在他的身上,是非唇线平直,一副不为外界所动的模样,他缓缓地将这一双看透了俗世的眼闭上。
    唐时入了魔,无法自拔,只有那千佛香的味道,能够让他觉得安宁沉稳,于是在是非闭上眼的时候,他张口,将这沉稳纳入。
    孽者也,心魔也。
    是非吐出一口鲜血来,仿佛看到唐时用那种惯有的嘲讽目光看着他,笑他傻。
    而他睁开眼的时候,原本已经有一片花瓣亮起来的莲花印记,便这样凋落了,化作了一片零落的光点,消失在他瞳孔之中。
    这莲台正对着的穹顶上,那缓缓旋转着的右旋“卐”字,却缓缓地换了一个方向,诡异地变成了“卍”字。
    唐时已经昏迷过去,衣襟散落,不堪入目,是非伸出自己颤抖的手来,点住他眉心,将这一段记忆从他脑海之中隐去,却因为自己体内灵力涣乱,险些再吐一口血出来。
    丹田内一片翻江倒海,是非眼底那慈悲之色,因为穹顶真言的反转,有一瞬间的异变,不过却隐去了,紫府之中,那一枚已经凝聚的金丹,悄然破碎……
    若是有人在场,便会被这一幕震撼——金丹修为,瞬间跌落。
    他不愿被人度,只愿行他自己的道。今日他舍身度他,却不知是何人种下的因,又会结出怎样的果……
    是非双手合十,却道:“今日我舍身度你,他日何人舍身度我?”
    他既不愿被他度,便当做……不曾有过度好了……
    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第十三章 剑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