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 第45节
东陵帝思及此处,心中怒火中烧, 一怒之下把整个书桌上的奏折全部推了下去, 奏折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跪在下面的密使头低得更狠了,秋薄也抿了抿嘴, 不再多话。
秋薄觉得许安归去苍山学剑, 东陵帝应该是知道的, 却还是钦点他成为护送密使的人。
其实,东陵帝心中是有所思量的——他与许安归到底是同出一个师门的,多少有点师门情谊在。他跟过去,会尽他所能的找到一点与许安归谋反无关的证据。
但是,许安归极其擅长的剑招——燎天一式,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秋薄也着实愣了一下,就是那一个短暂的失神,挡在前方的左臂受了一剑。
那剑碰触到他的时候,下剑之人居然还手下留情,并没有继续斩下来。
那一瞬间,秋薄也以为,来刺杀这个刑部密使的人,就是许安归以及他私自培养的刺客。
秋薄不知道要怎么替许安归去辩解。
哪怕后来,他知道了当年在山上学艺的那个小古板是就是东陵六皇子许安归。但许安归在苍山的时候,从不亲近与他。两人虽然有师兄弟的名义,却从未多说过一句话。
真正的许安归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秋薄也不清楚。
可,总归在一处学剑,相处过两年。
那个小古板行事端方、老成,心思沉稳,没有一点少年人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行事鲁莽的人。
这北境屯兵谋反一事,有天大的蹊跷,就连他一个不用心思的在朝局上的人都看得出来。
秋薄喉咙动了动,想要替许安归辩解,可是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他又如何辩解才能解除许安归的危机?
就在秋薄抬眸看向东陵帝时,邹庆进来了,他扫了一眼满地的奏折以及东陵帝的表情,连忙上前道:“陛下,清王殿下来了……陛下若是不方便,老奴让殿下改日再来。”
“不,”东陵帝招手,“让四郎进来。”
邹庆暗中松了一口气,屈身退了出去。
不会许安桐便快步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密使,又看了看御前侍卫秋薄,最后扫了一眼满地奏折,然后站在密使身边,微微欠身:“拜见陛下,儿臣请问陛下圣躬安和否……”
东陵帝没有回答,只是把手边的两本奏折,丢了下去,奏折刚好滑到许安桐的脚边:“你看看吧。”
许安桐有些犹疑,并没有立即去捡,只是回道:“国家大事,有太子殿下替陛下参详……儿臣……”
东陵帝不耐烦地吼道:“让你看你就看!”
“是……”
许安桐这才弯下准备去捡起那两本厚厚的奏折,细细翻看着,越看他清秀的眉宇便蹙的更紧。
看到最后,他忍不住地轻咳了,然后把奏折合上,放回了东陵帝的书桌上:“臣,看完了。”
“说说罢。”东陵帝看向许安桐。
许安桐沉吟了片刻问道:“陛下想听臣说什么?”
“你六弟私自屯兵谋反一事,有这些证据在手,你觉得何如?”东陵帝问道。
许安桐回道:“这件事,想必陛下已经召见过太子殿下与宰辅重臣商讨过了,应该是有了决断的……”
“决断就是孤招刑部密使派去北境私下查问许安归谋反一事。太子、郭太师、中书令皆在场表示赞同。孤派出去的刑部密使与御前侍卫三番五次被人刺杀,秋侍卫还因此受了重伤。”东陵帝一直扶着额,从感情上来说,他一直不肯相信许安归私自屯兵谋反。
可这一件件证据,都在指向许安归他就是意图谋反。
许安桐深吸了一口气道:“那陛下可有下诏书,召回六郎,让他当面解释?”
东陵帝指了指许安桐左脚边的奏折,许安桐撩开衣袍捡起来,只见上面是南境沁春城太守奏报许安归私自离开军营。
许安桐这下也慌了神。
前有北境刺史上报许安归私自募兵,扩招军队,虽然都有在兵部造册,但是这不是战乱时期,并不符合东陵法度。
后有东陵帝派出去的刑部密使与御前侍卫被刺杀,查出许安归在北境不仅私招士兵,更把那批私招的精锐分到了另一个单独的校场训练。
有士兵跟刑部密使反应,那批新招的八千士兵,皆是骑兵,可以日行百里。就连那群士兵的粮饷待遇都要比其他一般的士兵高一些。
更要命的是,这些高出来的粮饷并没有入兵部的账,也就是说,那些额外的奖赏,是许安归自己贴补的。
北境士兵们反应,许安归私招的精锐,前段时间便策马齐齐离开北境。骑兵速度极快,没有人知道那些骑兵现在身处何处。
北境官道之上也不见那些骑兵的过关记录。
现在南境太守上奏朝廷,许安归没有接到诏令的情况下私自离开军营……
结合以上所有事情去想,这就是许安归私自屯兵练兵,意图谋反的铁证。
精骑的消失与许安归的消失,或许就是一场政变的开始。
许安桐手指不断摩挲着衣袖,来回揣摩这些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东陵帝许见安桐也沉默不语,就知道这些铁证,任谁来都无法推翻。
可,怎么会这样呢?
前段时间许安归明明还连连发来捷报,在北境大败乌族部落,在南境连下两座城池,怎么转眼间就同北境的那些骑兵精锐消失在军营里,意图谋反了呢?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东陵帝的头剧痛无比,这些日子,他不断地去回想这些事的前因后果,怎么也捋不出一个头绪。
许安桐缓缓闭上了眼睛,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这些铁证,只是片刻他便睁开了眼睛,眸低流淌着一丝阴冷。
他对身边的秋薄与刑部密使说道:“你们先退下去罢。”
刑部密使躬身退了出去,秋薄蹙眉,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抱拳行了一个:“微臣告退。”
最后整个御书房就留下许安桐与东陵帝两个人。
许安桐也不着急发话,先把地上的奏折捡起来,重新堆好,然后把最重要的三本奏折放在东陵帝面前,随即压低了声音问道:“父亲想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东陵帝靠向椅背,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大殿之上的高高的屋梁:“铁证面前,如何处置这件事,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许安桐退了回去,站在书桌前,慢声道:“其实有的……”
东陵帝缓缓坐直了身子,看向许安桐,等着他往下说。
许安桐微微一礼:“儿臣知道父亲自小就喜欢六郎,此时此刻这些铁证在眼也不肯相信,那么……可以交由法办,到时候一切便可清楚了。”
东陵帝眼眸微眯,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安桐:“你果真是这么想的?”
许安桐点头:“这件事既然辩无可辩,那就应该由三司会审,才能显得陛下没有任何偏私,东朝那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东朝本就是东陵未来君主,东朝安,则未来社稷安……则天下安……”
东陵帝望着许安桐,许安桐静静矗立在那里,也静静地看着东陵帝。
两人仿佛是在另一个时空里,隔空对话。
千言万语随着正月的春风潺潺流动,在两人之间回荡,静落。
“邹庆!”东陵帝忽然扬声喊道。
邹庆立即小跑进来,在东陵帝身侧。
东陵帝把桌上三本奏折递给邹庆说道:“明日……不,三日之后,把这些交给省部,要求三司会审,太子监理。并且加强许都周围州县的安防,告诉金吾卫年下至上元节许不宵禁一切如旧,让他们时刻注意城内的安防巡逻。”
邹庆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好一会才接过三本奏折,道:“老奴领旨。”
第54章 ◇
◎狂喜◎
看见邹庆走了, 东陵帝依然皱眉不展,许安桐倒是颔首轻笑了一声:“陛下既然有了决断为何还是如此皱眉不展。”
东陵帝叹了一口气:“孤都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
许安桐望着邹庆离去的方向, 道:“六郎在外八年,该学会的都学会了, 恐怕就是学会的太多, 再回来的时候会让父亲刮目相看罢。”
“但愿如此罢……”东陵帝无奈地摇摇头,想要站起身。
许安桐立即上前去扶起东陵帝, 喋喋不休:“陛下也烦了这些日子了,随儿臣出去走走吧。马上就到了年下,母后把宫里各处布置得甚是好看,儿臣一路过来,总觉得这才是年。比外面的年要热闹多了。”
东陵帝听了这话,这些年对许安桐愧疚在胸臆里泛滥, 他紧紧地握住许安桐的手, 用自己不再年轻的声音说道:“今年有你在身边, 甚好。”
“能在父亲膝前尽孝,儿臣也觉得欢喜。”
许安桐招手, 身边的小內侍,立即递来大氅,许安桐亲自给东陵帝披上,两人便出了御书房, 去看宫内的年景了。
*
东宫府上, 太子许安泽已经第一时间得到了东陵帝要求三日后,三司会审许安归谋反一案。
当即觉得不可思议。
一股狂喜、一股不安、一股阴恻在他的内心交织, 片刻之后甚至在他的眼角有一些湿润。
许安泽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不停地颤抖。
猛得驻足回头压低了声音问前来传话的小內侍:“你当真听清楚了!陛下是如此说的?!”
那小內侍连连点头:“回太子殿下的话, 陛下确是如此说的。一开始密使与秋侍卫入殿,陛下左右难抉择。正好清王殿下去昏定问安,问安的时候,陛下让清王殿下看奏折,清王殿下不肯,被陛下训斥了一顿才看的。”
“他倒是个明白人。”许安泽长眉一挑问,“然后呢?”
那內侍回答:“然后是清王殿下建议陛下交由法办,劝谏了陛下,陛下这才下了决心。当时清王殿下是这么说的,‘这件事既然辩无可辩,那就应该由三司会审,才能显得陛下没有任何偏私,东朝那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东朝本就是东陵未来君主,东朝安,则未来社稷安,则天下安……’,陛下听了以后这才诏了大监传了旨意。”
许安泽喜上眉梢,扬扬手:“你去找东宫总管领一些赏钱罢,以后只要你听话,我必不会亏待于你。”
那小內侍磕了个头,匆匆地退了出去,退出去的时候看见了郭若雪,连忙福了福身子。
郭若雪微微颔首,觉得奇怪,因为这个小太监面生的很。
她端着一盘糕点,进了书房,看见许安泽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便道:“刚出去的内官,好像是一副新面孔?殿下可认识?”
许安泽回眸,微微一笑:“陛下身边少了一个内官,这人便是新递补进去的新人。”
郭若雪见许安泽连眉梢都在上扬,便知道这内官是他安插在东陵帝身边的新人,这人来定是给许安泽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所以许安泽看起来才如此高兴。
他虽然一向笑得温和,但是若是真的发自内心开心,他的眉毛便会微微上扬。
郭若雪知道能让他高兴的事情,恐怕只有他最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顺了心意。
但郭若雪也知道,许安泽一向不想让她参与其中,便随便找了个话头:“殿下是遇见什么高兴的事了?”
许安泽转身,心情大好,一把揽过郭若雪,拿起她手中的糕点,喂给了她:“你猜猜。”
郭若雪从未见过许安泽这般,有些受宠若惊,接过糕点,小小地咬了一口,吃完了才道:“是因为清王殿下回来了,给殿下送来了一块血玉?”
许安泽大笑:“是也不是,但是四弟回来,确是长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