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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嫁 第30节

      “小的在浣衣局当差, 今年四十有五了。”玳瑁姑姑不年轻了, 法令纹深陷, 眼角和嘴角均刻着岁月的痕迹。
    贵妃娘娘点点头,示意桂珧给玳瑁姑姑用药。温念在旁侧镇定地看着这一切。
    桂珧从托盘上取了烟杆, 将香丸放入烟杆中点燃,递给玳瑁姑姑。玳瑁姑姑来之前就清楚要做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从桂珧手中接过, 将烟嘴送入口中。
    玳瑁姑姑吸的第一口因为不熟练被呛咳了几声,第二口开始就顺利起来了。
    秘药的效果不至于立竿见影,能叫玳瑁姑姑饱受风霜的面孔瞬间变得肤如凝脂,但也颇有奇效,让人肉眼可见地发觉她在吸食秘药后肌色莹润了些许,乍看上去确实年轻了好几岁。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玳瑁姑姑没出现任何身体不适的症状,一直面无表情的贵妃娘娘终于变了表情,她从玉盒中拈出一颗香丸把玩,道:“有点意思。这药有名字吗?”
    “臣妇将它称作福荣丸。”温念随口取了一个名字。
    “福荣丸的药方呢?”贵妃娘娘不怀好意的眼神□□裸地舔舐温念,既想要福荣丸又想要温念的性命。
    温念察觉到了贵妃娘娘的杀意,道:“臣妇会定期为娘娘提供福荣丸。没有臣妇,就没有福荣丸。”
    “呵。你倒是机灵。”贵妃娘娘对福荣丸的贪念暂时压过了对温念的杀意,她道:“看在福荣丸的份上,本宫给你这个面子。就按照你之前的请求,你定期为本宫提供福荣丸,本宫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贵妃娘娘:“现在,你可以退下了。”
    “谢娘娘。”温念伏身谢恩,而后利落离宫。
    贵妃娘娘是个疯子,不过是个守信用的疯子。她说了不动温念,当真没再打过温念的主意。换了角度从皇帝那边入手,可着劲地吹枕头风。
    贵妃娘娘吸食了福荣丸,模样一日比一日娇嫩,渐渐有了当年十八岁的风采。即使有陈泽昇不遗余力上呈证据,皇帝也在贵妃娘娘的美人计下留下了柳家家主,没要他性命,仅仅夺爵革职而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朝堂中的官员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柳家再没有了从前的话语权,几乎等同于退出朝堂。陈泽昇的计划被拖慢了脚步,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
    ……
    自从贵妃娘娘开始服用福荣丸,温念便关注着她福荣丸的消耗速度,最开始,贵妃娘娘一个半月派人来取一次福荣丸,然后慢慢变成了一个月取一次。
    当贵妃娘娘只隔了半个月就急不可耐地让人来取福荣丸,温念便知道时机到了,她对陈泽昇说:“相公,你能不能查到贵妃娘娘的平安脉的医案?”
    “没太大问题。”陈泽昇道,有陈福在宫里,这点东西他很简单就能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查查看,贵妃娘娘最近是不是有失眠、焦虑、多梦、乃至出现幻觉的症状。”温念附在陈泽昇耳边小声道,“福荣丸的副作用应该要出来了。”
    陈泽昇:“好。”
    只小半天功夫,陈泽昇就拿到了温念想要的消息。果然如温念所说,贵妃娘娘出现了焦虑多梦,梦醒后无法入睡,甚至频繁出现幻听、幻觉的症状。
    在确定贵妃娘娘的幻觉可能与当年有关之后,不用温念多说,陈泽昇几乎是下意识做出了布置——设法引着皇帝去藏娇宫。他要为皇后、太子洗清冤屈,无非就是要令皇帝得知当年真相而已。
    其实贵妃娘娘越来越美之后,皇帝去藏娇宫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很高,陈泽昇只不过起了个推手作用,让皇帝从三五天留宿一次变成日日留宿。
    耐心等待之下,陈泽昇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
    大约是入秋后的某一天,浓浓的夜色之中,和贵妃娘娘耳鬓厮磨之后,过分激动的皇帝很快就睡着了,贵妃娘娘则过了半个时辰方才沉沉入眠。她睡的不大安稳,只要有一点动静就能将她从梦中惊醒。
    今天也不例外,贵妃娘娘先是被野猫从窗下草从中经过的声音惊醒,紧接着又听到了别的奇怪的声音。
    那是幼童的哭声。哭声大概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贵妃娘娘不是第一次听见了,一般叫外边守夜桂珧去看一看,哭声就会消失,所以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拨开床帘,想叫桂珧的名字。
    然而在她拨开床帘的一瞬间,哭声突然近了,而且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就在床边。
    贵妃娘娘慢慢的起身,探头望向床角——
    床脚下团着一团黑影。
    “宝宝!”
    第59章 美貌是武器
    在贵妃娘娘的视线中, 本该空荡荡的床脚边上, 靠坐了一名三四岁的幼童,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依稀可以看见幼童脸上长着大片大片或大或小的脓包, 一副非常恐怖的吓人模样, 但是贵妃娘娘没有害怕, 那就是她的宝宝离开她时的模样啊。
    她近来一直有听到哭声,仔细想想,哭声的来源就是藏娇宫曾经宝宝居住的侧殿, 她早该猜到是他的。她没有怀疑以前从来听不见的哭声最近突然能听到,只出现在她梦里的宝宝突然真切的出现在她眼前。在痛失爱子的那段时间里,她看了很多有关鬼怪的书册, 这些书册当中大部分都提出过, 鬼魂法力弱无法现形,法力强大了才能现于人前。
    床脚处, 幼童仍然在哭, 贵妃娘娘心疼极了, 她伸手想去抱他, 却被他躲开了。贵妃娘娘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 脸色微白,道:“宝宝在怪母妃吗?可是母妃替宝宝报仇了啊。”
    可能是她的解释起了效果, 幼童的哭声停了,他仰着小脸, 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看。
    贵妃娘娘黯淡的眼神微亮, 继续道:“害死宝宝的韩妃贱人,已经被你父皇赐死了……”
    贵妃娘娘叨叨絮絮的说话声吵醒了沉眠的皇帝,皇帝微微睁开眼睛,瞧见本该躺在枕边的贵妃撩起了床帘对着空气说话,唤了她一声:“爱妃?”
    贵妃娘娘却没有反应,专注地对着床脚的空气低声说话。
    “……母妃怕你孤单,让你的兄弟姐妹们都下去陪你了,这废了母妃很大力气,宝宝,你在地下有见到他们吗?”
    “……”皇帝脸色微变,收回了想要拍贵妃娘娘肩膀的手,听她接下来还会说什么。
    “韩妃用天花对付你。母妃就用天花对付其他皇子公主,有你易鹏叔叔的帮忙,简直太轻易了。她们知道防备别人送的东西,但是不知道查看六尚局分配的份例,没用多久,皇子公主们一个个的全折在天花上了。”
    “没人能查到母妃身上。六尚局是皇后管的,母妃和其他人一样失去了孩子,顺势拜托钦天监爱慕母妃的傻子放点流言,所有人都以为是你太子弟弟干的了……”
    皇帝同样是十多年前宫廷巨变的当事人,对事情的真相或许没有真正了解,但根据贵妃娘娘断断续续的描述,再结合自身所知,很容易就整理出当年的整个事件——
    当年,贵妃娘娘新入宫,看似势头如日中天,事实上除了皇帝的圣宠什么根基都没有。她从不主动犯人,但是皇帝高调的宠爱依然为她惹来了太多人的忌惮,尤其她怀上龙种之后,蠢蠢欲动的人越来越多了。
    第一个忍不住对贵妃娘娘下手的人已经不可考,左右都是后宫里的其他妃子。她们借着贵妃生产的时机毁了她日后再生养的可能性。皇帝明知贵妃不能再生养是他人下的毒手,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为她伸张。
    出于愧疚,他给予了贵妃更多的宠爱,却不知这样成了贵妃和她膝下皇子的催命符。众多利益冲突下,韩妃下了重手。
    韩妃买通了藏娇宫的宫人,将天花病人的痂粉放入三皇子的衣服当中,成功让年仅三岁的三皇子染上了天花。年幼的三皇子没能熬过去,贵妃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悲痛当中。
    她错以为是燕妃下的手,以牙还牙利用天花杀死了二皇子。本来不该那么顺利。二皇子的生母燕妃在宫中经营多年,不是贵妃轻易动得了的。
    但贵妃太幸运了。她有一个深深爱着她的青梅竹马,她入宫为妃,她的青梅竹马便甘愿自宫成太监,在宫里花了三年往上爬,成了六尚局的一名小管事。有了他的帮忙,要将天花痂粉夹入皇子们的衣服中就变得容易了。
    后来查明了是幕后黑手是韩妃,韩妃被诛,贵妃依然没有从失去孩子的痛苦里走出来。在事件风波彻底平息之前,她疯了。就像贵妃对着空气亲口说的那样,她失去了孩子,并且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那么别人怎么能有孩子呢?
    她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其他皇子。
    贵妃在宫里已经呆了四年,尽管手段不如韩妃、燕妃之流,但她绝不蠢,甚至还很聪明。为了不被人发现是她动的手,她一边扮演受害者,一边利用“巧合”和流言将罪名推到出生不久的太子身上,不仅成功隐藏了自己,还意外扳倒了皇后。
    “……”皇帝盯着贵妃娘娘,眼神散发出浓烈的杀意。他不会觉得自己不够英明神武,害怕命格不好的太子克死他,从而对太子痛下杀手。他只觉得贵妃娘娘心机深沉阴险狡诈,才让他在失去皇子和公主之后,受到蛊惑亲自下令杀了太子。
    他这些年不明真相,以为贵妃在当年的事件中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出于补偿心理无条件宠爱她,对她的某些过分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糟蹋宫人性命,任由她用美□□惑他,轻轻抬手放过罪该万死的柳家。
    否则,他即使耽于美色,深爱着她,也不至于由着她无法无天。
    从幻觉中走出来的贵妃娘娘丢了床脚幼童的身影,她顾自失落了会儿,躺下准备休息,结果翻身就看见黑暗中睁着眼睛的皇帝。
    “皇上?”贵妃娘娘对上皇帝危险的眼神,心中一跳,惊疑不定的轻呼了声。她不确定皇帝听到了多少她和宝宝的鬼魂说的话。
    “你梦游了?”皇帝说。
    “是吗?我梦游了啊?”皇帝的语气并不重,神色也如常,但贵妃娘娘就是知道皇帝的情绪处在了爆发的边缘,在他爆发之前,她赶紧找补道:“我是不是还说梦话了?以前桂珧和我提过,说我有梦游说胡话的毛病。”
    皇帝不认为那是胡话。世上如果有什么是绝对值得相信的话,那就是酒后真言和梦话。他冷笑着,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强迫她仰头与他对视:“胡话?朕倒觉得你说的全是真话。很好——好极了,吃了熊心豹子胆糊弄朕十几年。”
    贵妃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惊慌地挣扎:“皇上、皇上……你听我……解释……”
    “你以为朕还会让你有机会用妖言迷惑朕吗?”皇帝的语气很平静,配上他愈发用力的双手却像暴风雨前的前夕。贵妃娘娘被掐得脸色青白,“用天花杀死朕的孩子们,诬陷太子命格不详自带瘟疫……”
    皇帝的情绪彻底爆发了:“你这个毒妇!!!!!”
    “皇……上……”贵妃娘娘双眼突出,呼吸渐弱,挣扎的力度渐渐没了。
    就在贵妃娘娘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皇帝突然松了手,他笑了:“这么轻易让你死了太便宜你,你给朕去冷宫里呆着,好好儿体会当年皇后和太子在冷宫里受过的苦!说不定,皇后和太子会很高兴见到你呢。”
    “……”贵妃娘娘捂着脖子,喉间发出粗嘎的呼吸声,眼角止不住地流泪,模样楚楚可怜。
    皇帝却没有半分怜惜之情。他愿意的时候,贵妃娘娘是他心中的一块宝,怎么宠爱都不过分。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她失去爱子伤心过度的表现。他不愿意的时候,贵妃娘娘就变成了妖言惑纵的妖妃,连呼吸都淬了能把人毒死的毒液。
    他一刻也等不了,不顾现在还是半夜,就下旨夺了贵妃娘娘的品级,让人把贵妃娘娘丢到冷宫里过夜。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宫里整夜灯火通明,官邸区亦陆续续亮起了灯,所有官员都接到了皇帝处置贵妃娘娘的圣旨。
    督主府也不例外。因为派了西厂的太监时刻关注藏娇宫动静的缘故,陈泽昇和温念比其他人都要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温念担忧的望了眼陈泽昇,道:“贵妃娘娘没提起皇后娘娘的死因……”
    “这就够了。”陈泽昇握住温念的手,“太子要登基,需要在所有人面前自证清白。皇后娘娘却不必。”
    他说:“即使皇上知道皇后娘娘的死因,贵妃受到的刑罚也不会比现在更重了。再者,皇后娘娘的死因不够光明正大,属于宫廷秘辛,是不会公布出去的。过两天我们去冷宫看看贵妃,自行为皇后娘娘报仇。”
    第60章 真真假假(抓虫)
    热闹了一阵的督主府渐渐安静下来, 温念靠坐在床上看游记, 身侧的陈泽昇闭着眼, 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夜晚看太久书伤眼, 因此看完一小节游记后, 尽管没有睡意, 她也将书卷收起, 躺下床闭目酝酿睡意。不知是她折腾的动静吵醒了陈泽昇,还是他本来就没有入睡。他突然翻过身,隔着被子非常自然地将手搭在她身上。
    “嗯?”温念面对陈泽昇躺下的, 抬头就能看见他。他穿着月白色的高领寝衣,黑色的长发在枕头上散开,嘴唇是浅淡的粉色, 过于娇嫩的颜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脆弱, 但他睁开眼后,就会发现那双如深湖般深邃的黑眸中, 是不容折断的坚韧。
    “睡不着?”陈泽昇说, “在想什么?”
    “我感觉事情太顺利了。”温念设想过贵妃娘娘会因为幻觉露出马脚, 但是她以为顶多引起皇帝的怀疑, 从没想过皇帝直接就信了, 连夜把宠爱多年的贵妃娘娘打入冷宫,“总觉得没有实在感。”
    “皇上那个人……”陈泽昇笑了笑, 简单评价了一句:“他不相信任何人。”人都有通性,越是身处高位, 越是自负多疑。皇帝尤其如此, 对人要么信任到从不怀疑,要么有了怀疑就立刻全盘否定,不给任何翻身的机会。今天晚上哪怕贵妃娘娘说得不那么多,皇帝依然会因为心中的丁点疑虑到将她送入冷宫里。
    这样的行事风格好,却也不好。假如他不那么自信,从不怀疑眼睛看到的,十多年前的宫廷巨变就不会发生。但也因为他的多疑,陈泽昇只要提供了一个怀疑点,皇帝就能从莫尚书贪污设想至柳家意图造反。
    “别想那么多。”陈泽昇道,“歇息吧。”
    温念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庸人自扰了,闭上眼睛酝酿睡意,没一会儿便入睡了。
    午夜时分,万籁俱静,冷宫时不时响起一两声尖叫显得非常突兀,守在冷宫外边的侍卫打了个呵欠,道“里边干什么呢?哎,你掐我一把,太困了。”
    另外一边的侍卫依言掐他的腰,道:“谁知道,疯了吧。”
    冷宫里的贵妃娘娘听不见侍卫的对话,她又一次陷入了幻觉当中而不自知。她独自坐在冷宫的一个房间里。房间里很安静,远处却响起了哭声。
    贵妃娘娘听见这个声音的第一反应,以为是她早夭的孩子又出现了,她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开门迎接他,但打开门才发现不对。
    远处一闪而过的身影虽然年纪也不大,但是要比她的宝宝长得高一些,壮一些。那是……“啊……太子!”贵妃娘娘害怕极了,她用力把门关上,栓上之后觉得不安全,又推了椅子挡住。
    她扶着墙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将没有关上的窗户关上,在关最后一个窗户时,在窗沿上发现了一只还能用的火折子。
    为求安心,她用它把桌子上的油灯点亮。油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点燃之后散发出一股异味。她没注意到这股异味,她的目光完全被墙上挂着的画吸引了。
    只见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半身高的人像画。这画用的是极劣质的宣纸,画工也不好,但画中人的特征很鲜明,所以她仍然认出了这是逝去多年的皇后画像。画画的人倾注了感情,画中的皇后五官僵硬却矛盾地透出慈和的气息。
    贵妃娘娘和画中的皇后对视,看得久了,她便开始觉得皇后的神情慢慢被僵硬的五官同化,越发的僵硬冷淡,她匆忙移开了视线,坐回椅子上紧密关注外边太子是否有接近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