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婷将鸡腿放进口中，平静的目光失神了一刻，随后又变得相当复杂。
    ——那些点评家在吃叫花鸡时，能露出那样的表情，真是毫不意外。
    米婷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咀嚼着嘴里的鸡腿肉。
    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姐，你怎么能吃得这么淡定啊？你也是被枫前馆的香味吸引过来的吧？你是我看到过的最淡定的一个。”
    米婷茫然地转头，眼前站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小哥，脸上笑容满满，看起来是很自来熟的类型。她目光往下挪，果然，在小哥的胸前看到一个蓝色的小卡片。
    这是经过美食盛典审核过的供应商的标志，不少供应商会来盛典上寻找合作机会，为了避免活动出其他篓子，主委会也对相关的商家资质进行了审核。
    小哥用尽一切可能寻找生意机会，热络地问：“姐，你吃得这么淡定，是不是刚刚尝过更好吃的店啊？我发现你们这地方真是卧虎藏龙，给我推荐推荐呗？”
    而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怔怔地望着米婷。
    特么……
    小哥头皮一阵发麻。
    眼前的女性那哪叫淡定啊！那眼神都发空了已经，搞不好根本没听懂自己在说啥。
    小哥：“不、不好意思，当我没问。哈哈，果然枫前馆的东西很美味啊。”
    米婷细细嚼着嘴里的火腿丝，随着咀嚼，火腿中的咸味、香味、油脂独特的醇厚，以及被鸡汤浸润过的荤香，慢慢地在味蕾上弥散。
    她将火腿丝咽下以后，才认真地说：“我暂时还没尝过更好的店，这一家……可能是场上最好的。”
    小哥的纸碗已经空了，他走到摊位侧面和店里的女老板打了声招呼，又将自己的名片投到了柜台旁边的纸盒中，而后，似乎还不甘心，跑去队伍后面重新排队了。
    米婷收回目光，打开带出来的纸盒。
    她要了两块栗子糕。
    栗子糕是传统糕点里很受欢迎的一种，吉祥楼也做过，不过没有a市里专营糕点的陆记糕饼做得好吃。术业有专攻，这是强求不来的事。
    栗子糕在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做法，枫前馆采用的是和制作米糕类似的方法。
    将煮熟的栗子，一下一下地捣碎，甘香的气味也被沾在了杵头之上。栗子泥经过过筛，确保粉末颗粒足够细腻，再混入调味的糖汁，压成平面，放到笼里蒸熟。
    姜瓷没有在栗子泥里添加多余的配料，甘香的板栗本就是自然的美味，她只是在糖汁里花了功夫——甜香的花瓣放到糖汁里一起熬煮，等清新花香完全渗入糖汁，一层沁人心脾的芬芳香气便被赋予了栗子糕。
    而制作栗子糕的重点，和米糕略有些相似——确保进笼的粉末干湿度适中，这样才能蒸出松软、敦实、干香又不噎人的舒适口感。
    米婷看着纸盒中的栗子糕，感觉自己再一次恍惚了。
    经过了十几年的锤炼，她可以有自信地说，她的眼光比很多人都毒——她可以从食物的外观判断出它的质地和口感，而且几乎不会出错。
    眼前的栗子糕，从卖相上判断，绝对不比陆记的差。
    盒子里，栗子糕呈现一种晚秋的颜色，不是金黄璀璨的，而是成熟温厚的黄色，它被切成小块的方糕，中央被磨具压出一片枫叶的造型，而在枫叶的中央，点着干燥深红的玫瑰花碎。
    是和秋栗一样，让人感觉到温暖舒适的颜色，浓烈、却不刺眼。
    吃进嘴里，栗子的甘甜醇厚，顷刻间在舌面上蔓延。栗子糕的口感果然和她预料的相似，甚至超出她的预料。这种粉糕的质地，大多是干燥的，但枫前馆制作出来的栗子糕，干爽的同时非常适口。轻轻咀嚼，藏在栗子底下的馥郁花香似乎挣破阻碍，攻占了她的鼻腔。
    是成熟的浓郁的香气，经历了风霜，棱角被磨平，只剩下极致温柔的甘香，柔柔地在味蕾上绽放。
    米婷沉浸在这种芳香中。
    直到，她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唤她。
    “米婷师傅！”
    姜瓷分了几只鸡以后，终于想起来刚刚过去的食客是谁——吉祥楼的米婷师傅。她脑海里对于这位女厨师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然而……她在《寻味a市》的往期节目里看过她！
    这是她非常感兴趣的一个人。
    一是因为，她可以从节目里看出米婷的手艺是相当出类拔萃的，这是她练出来的眼力和直觉，二则是因为……在这个行当里，女厨师真的非常少。
    姜瓷将分叫花鸡的活暂时分给何明灿，擦了擦手，便挤到柜台的一边，叫住还在品尝栗子糕的米婷。
    “你怎么过来了啊？”姜瓷笑眯眯的，“味道怎样？”
    米婷愣了下，眼神复杂：“你还……认得我？”
    “不好意思啊，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一下子没认出来。”姜瓷解释道，“但我刚刚想起在《寻味a市》里见过你。”
    “《寻味a市》？”米婷从脑海里翻找出这段久远的回忆，那是至少三年前了吧。
    话说，现在还真的会有人看那个节目吗？
    姜瓷：“对啊，你做的麻婆豆腐非常不错，三年前就已经可圈可点了，现在应该更出色了吧？”
    米婷抿抿唇：“这三年我有做过改进，不过，并没有得到洪老爷子特别的评价。”
    米婷不知道姜瓷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明明枫前馆的菜更好吃啊，这听着就很让人怀疑眼前人的诚恳。米婷狐疑地望向眼前的女老板，下一秒，就听姜瓷问——
    姜瓷：“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枫前馆的菜更好吃？”
    米婷：“？”这是想嘲讽她吗？
    姜瓷身后，大概听出女厨师是什么身份何明灿，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救命，他的老板想说什么？
    姜瓷继续说：“我说真的，你待的吉祥楼没什么前途了，来我们这吧。”
    米婷：“……”
    米婷：“……？”
    米婷愣了两秒，艰难地说：“你知道吉祥楼现在对你是什么观感吧，我是那的大厨，你让我来你们这？”语气中带着难以理解的稀奇。
    姜瓷仿佛没听出米婷的言下之意，理直气壮地说：“是啊。”
    姜瓷：“你看，我们菜又好吃，员工又比较少……这意味着在我们店具有丰富的晋升空间。而且，店里还有一个厨艺厉害的老板，可以帮助你提升自己的厨艺水平。虽然工资可能开不到吉祥楼那么高，但未来发展空间大啊！”
    姜瓷想了想，补充道：“我们店里也有一道招牌的麻婆豆腐，非常方便你发挥自己的专业水平。”
    “…………”
    不止米婷，附近八卦的食客都听愣了。
    这是现场挖人啊？还这么忽悠的。
    米婷被震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顿了顿，皱眉看着姜瓷：“我……我是吉祥楼的人。吉祥楼对我有恩。总之……今天谢谢你，叫花鸡和栗子糕都很好吃。”
    姜瓷：“不是，你再考虑考虑？哎？”
    姜瓷叫着，而表情冷淡的女厨师已经转过身，步速飞快地走开了。
    何明灿听得一言难尽：“老板，你不能这么挖人，你听听你刚刚说的都什么啊！还有，她是吉祥楼的诶！你什么时候突然想挖个竞争对手过来啦？”
    “就刚刚……突然想到的。”姜瓷撇撇嘴，“反正试试嘛……试试又不亏。挖到就算赚到。”
    何明灿：“……”
    ……
    米婷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枫前馆的摊位，她走得太快了，甚至撞上一个人的肩膀。
    “不好意思。”米婷抱歉地说，回过神后，她率先看了下手里的纸盒。
    唔，还好。
    剩下的一块栗子糕没有被撞碎，正散发着馥郁甜香的气息。
    “米婷，栗子糕好吃吗？”身侧传来一个男声。
    米婷抬头看了眼，眉毛皱起来：“常老板？”
    男人已经快四十岁了，眉目间却还是年轻时那股子令人讨厌的气势：“唔，师妹？”
    米婷的表情一下子冷下来：“你已经叛出吉祥楼了，别叫我师妹。”
    男人笑了下：“怎么了，好意思说我？刚刚姜老板的话没令你动心吗，不考虑考虑？比起她，到我这边来也行啊，我能开得起高薪。”
    米婷：“你别想了。”
    米婷的语气很冲，但眼前的人却没有被她激怒，他只是笑笑，语气中带着嘲意：“真的，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明白吗？你小时候敬佩的姜德庸，或许值得敬佩，但现在，他早就变了。”
    米婷愣了下，转身就走。
    “对了，”男人在她身后提醒道，“你来枫前馆的事，有姜哲的狗腿子看到了。当然，你愿意回那地方受罪，我也无话可说。”
    米婷低着头，表情变得难受又痛苦。
    ……
    姜瓷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虽然对于米婷的离开感到可惜，但她没什么时间来感觉挫败——眼前的食客太多了，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洪老爷子在美食盛典上夸过枫前馆的消息，已经经由网络和媒体，逐渐地扩散开去。这让本来没打算来美食盛典的食客，只要是在a市或a市附近的，都迅速想办法赶来。而已经在会馆里的食客就方便多了，直接转移目标，排到了枫前馆的队尾。
    何明灿朝队伍望了一眼，担心地说：“老板，咱要不要点点人头啊，我怀疑后面的食客可能排不到。”
    姜瓷也有点头疼，她想了想，让何明灿将剩下的余量点了一遍，然后在小黑板上写字，到可能排不到的队尾绕一圈，告知食客们情况。
    “没问题，老板。”
    何明灿立刻停下手中工作点起了数，然后取过一块备用的小黑板写起字来。
    何明灿：“老板，这么写可以吗？”
    姜瓷回过头看了眼，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林武比较不客气：“小明啊，你不是大学生吗？这字……这字……比我儿子还中用啊。”
    何明灿倒不脸红：“反正表达意思的嘛，能看懂就行。写得漂亮也不会改变它的意思。”
    姜瓷：“……”
    姜瓷：“……算了，你去吧。”
    何明灿于是带着丑丑的牌子逛到队尾去了，不一会，队尾便传来了想象中的痛苦的声音。
    姜瓷继续敲叫花鸡，抬起头，突然看到一位……略有些奇怪的食客。
    花白头发，带着口罩和墨镜，围巾一直围到下巴，几乎裹住了半张脸。
    姜瓷：“……？”
    察觉到姜瓷狐疑的目光，那食客的姿态略有些躲闪：“来、来两份叫花鸡，四块栗子糕。”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姜瓷觉得自己认了出来，她惊讶道：“贾师傅？您怎么来了呀？”
    眼前食客的脸色不太好，听到她的话以后，还呛得咳嗽了几声，跟拉风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