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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鸾 第72节

      “栀栀……”他鼓起勇气道,“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他积攒了足够的势力,能与桓羡抗衡,他或许不能弑君,可若能割据一方,便再也不用受这无止境的打压……
    也许那时,他就能带她远走了。
    他没说完,急切的敲门声已在门窗外响起。谢璟忙不迭松开她:“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为我担心了!”
    “你也是!”薛稚只来得及回这一句。
    傍晚,桓羡又一次来了碧华宫。
    “你这绣的是什么。”
    见她在灯下信守承诺地替他缝制荷包,他走过去,替她点了盏灯:“瞧上去看着像是龙?是给我的?”
    她不理,依旧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
    她身上沁着淡淡的月麟香,她自己或许不觉,旁人却能闻见。那是尚宫局熨烫衣服的香,只能来自在宫中换过衣服的谢璟。
    这却是芳枝没有告诉他的。想来,是故意隐瞒。
    桓羡默不作声地看了她沉寂的眉眼一瞬,突然笑着问:“今天和老情人见面,栀栀开心吗?”
    “哥哥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尽管说便是,我都可以说给你。”薛稚头也不抬地说。
    他笑了一声,在案桌的另一侧坐下,玉指在案上轻敲了两下:“栀栀这脾气近来可是见涨。 ”
    他放她去见他,只是一种来自上位者一时心血来潮的大发慈悲,可他二人竟敢卿卿我我。
    “怎么样,既然这般舍不得谢璟,要不,等此次出征回来,我就让他进宫来侍奉你,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是不好?”
    他低声诱问,边说边注意着她脸上的神情,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也不放过。
    他语气竟似怀揣着几分认真。那一刻,明知是诈,薛稚心间也不受抑制地狠狠一颤。
    桓羡将她的犹豫看在眼中,脸色陡然冷了下去。
    抬起眸来,视线对上,他眼里的阴鸷冷漠尽收眼底。
    薛稚心间有如脱兔乱跳。
    他会杀了谢郎的!
    她毫不怀疑这一点。
    “你把我当成什么?”她竭力平静地道,目中却已含了几分嗔怒,“我和他已经约定分开了,芳枝不曾告诉你吗?已经遂了你的愿了,你为何还要这般苦苦相逼?!”
    这一声几乎声嘶力竭的质问,桓羡脸色微变,却又很快恢复如常,他不置可否地反问:“两个人服侍你,不好吗?”
    却闻一声撕裂,薛稚持起案旁金剪对着才绣了一半的飞龙便刺了下去,原本巧夺天工的绣图就此一分为二。
    桓羡脸色陡然一沉。
    “开个玩笑而已,你要发脾气就发脾气,何苦糟践自己的心血。”
    又似笑非笑地说:“栀栀若肯将心全交给哥哥,哥哥何至于这般打趣你?归根到底,是栀栀自己还想着谢兰卿,我进来了半晌也没见你发觉。既如此,哥哥又岂能不成全栀栀?”
    心中则想,她若真敢同意,他便将谢璟阉了进来做宦官,日日看着他们厮守!
    “这玩笑并不好笑。”薛稚别过脸去,一颗心仍在胸腔里轻微颤动。
    知他是打趣,她并没有多当真。但,最初的时候,她竟会有片刻的犹豫……
    这又算什么呢?当真是被囚久了,面对他一点点让步,就下意识愿意屈服么?
    不,这绝不可能。
    莲央说的没错,她无法反抗他的囚禁与暴行,但至少这颗心得干干净净的。怎么能还想着犹豫?何况是如此荒谬的让步……
    桓羡微微正色,将人搂入怀里,又习惯性地去摸她脉搏。
    夏日衣衫轻薄,这般肌肤相贴,彼此皆可清晰感知彼此的轮廓。
    突然贴近的灼热使得薛稚下意识想甩他一巴掌,见他不似乱来,只好僵硬地忍下。
    “说说吧。”
    耳后又传来话声,少女如竹纤细的玉骨被扣在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间,桓羡自身后贴近她,语声温柔:“为什么总没能有孕?是不是栀栀背着哥哥,吃什么避子药了?”
    薛稚心间有鬼,面上一片薄红,只好强作羞恼地回头嗔他:“是哥哥自己没用,怎么还怪起我了?哥哥自己怎么不去吃药补补?”
    桓羡“呵呵”冷笑两声:“胡言乱语。”
    他心情不错,见她眉眼薄嗔煞是娇媚倒也没发作,将她放平在自己腿上,手捧着她柔嫩有如兰花的脸,屈指在那琼雪似的鼻尖轻点了一点:“我有没有用,栀栀不知道?”
    薛稚面上赧色更深,薄怒似地瞪他。
    他又微微收敛笑意:“行吧,没有孕也好。”
    “此次亲征,我打算带你一道去,也顺道去看看你的伯父堂姐们。朔州风光奇绝,你会喜欢的。”
    三日后,七月初七,丁亥,车驾发京师。
    十五,乙未,碧华宫大火,在此修道的原乐安公主清悟娘子不幸去世。帝哀之,命留守朝中的礼部官员以后礼下葬。
    然而这个时候,薛稚本人却已身在北去的车驾上了。御驾已经度过淮南,往大楚的最北端朔州进发。
    京中一应事务桓羡都已做了周密而详尽的安排,朝政由万年公主与梁王共同主政,陆升身为尚书令反在其后。
    而谢璟担任中护军,负责统管全城禁军,稳定京畿及周边地区局势——自然,他也并非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还留了一招后手。一旦谢璟图谋不轨,便会有人宣读自己事先留下的密诏,将其就地格杀。
    除此之外,为防陆氏在其走后作乱,此次亲征,他一并带上了原为文官的陆韶,然而落在外人眼里,却是陛下对陆韶格外亲重,是带在身边前往北境刷资历的。
    八月初,车驾抵达冀州,与集结完毕的大军会合,继续北行。并于八月中旬抵达了并州。
    并州城门之外,早有女郎红衣怒马奉命等候在此,手持红缨枪,头戴凤翅盔,英姿猎猎,飞扬如火,正是朔、恒二州刺史薛承第二女——薛嫱薛星岚。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并州近胡地, 黄榆落故关。
    已是八月,从夏景璀璨的江南进入北方, 一路行来, 愈近并州,入目的景色便愈荒凉。
    车驾行过之处,大片大片的荒地, 有时行过百里才能见到一二村庄,实是与江南佳丽地截然相反的景色。
    车内, 薛稚怅怅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这里怎么这么荒凉。”
    她织金蹙绣的裙摆若落花铺在车上, 在投射入窗的阳光下折射出如金璀璨的色彩。车内另一侧, 桓羡背后垫了个隐囊,正倚车壁而坐, 目不转睛地看着才自朔州送来的军情急报。
    即使是官道,马车也做过特殊的减震的处理, 行走其上依旧不免摇晃。他疲惫地揉揉眉心, 道:“因为连年的战乱吧。”
    “这里,在一百年前还是胡人的地盘, 后来虽被第一代卫国公收回, 但多年的战乱使得这里的土壤寸草不生,历经百年才好转了些。”
    至于人口, 则更好理解。几百年的战乱使得北方百姓民不聊生,十室九空,就算过去百年,也不可与富庶的江南相比。
    薛稚回过眸来:“那, 朔州是不是比这里还要荒凉?”
    “嗯。”桓羡道。
    “哥哥真的要上前线?”
    没头没脑的一句, 两个人皆是一愣。对上他略带考究的视线, 薛稚莫名脸上一红,讪讪垂下了眸。
    她其实是想问,朔州离前线更近,他真的会上战场吗?
    可他不是晕血吗?要在战场上晕倒了可怎么办。届时军中岂不是大乱?
    这本是忧心国事,但说出来,就好像在关心他一样,故而噤声不言。
    桓羡却看出了她这点隐秘的小心思,故意含笑睨着她:“怎么,栀栀担心我?”
    “没有……”她生硬地解释。
    却被他拽入怀中,后背紧紧贴上了他前胸,她嗔恼地挣扎了下,挣脱不掉,男人清醇柔和的声音却自耳后响起: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一战决定了我大楚此后几十年甚至近百年的安定,如若胜利,柔然人至少几十年内都不敢犯境,我才能腾出手来,营建新都,整顿吏治,发展民生……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亲征。”
    “哥哥要迁都?”她这时才有几分回过味来,前时带她去洛阳的用意。
    “是啊。”他倒没有闭口不谈,罕见地与她解释,“国都离北方太远,控制力有限,就如这一战,我不亲自过来,只怕有人会投敌。”
    “边塞上龙蛇混杂的,刀剑无眼,所以,为了国家大事,栀栀就不要乱跑了,好好待在朔州城里,不要让哥哥费心,好吗?”
    他自身后搂着她,耳鬓厮磨,竟有几分放下身段哄她的意味。
    薛稚被说中心事,脸上滚烫,别过脸没有应声。
    车马粼粼,平稳行走在黄沙漫漫的原野上,桓羡微微阖眼,搂她在怀,享受着这兄妹间难得的和软时光。
    这一战是必须要打的,现在不打,将来也会打,也好在是此时,若是发生在他征调大量民夫、开始营建新都之后,国家财政的压力只会更大。
    原本是不该带她来的,她在身边,他总会分心。然而太皇太后、太后、甚至桓瑾,就没有不向着她和谢璟的,把她一个人留在京师里,他不放心。
    御驾很快抵达并州城下,先与奉命前来迎接的朔州刺史之女薛嫱碰上了面。桓羡匆匆走下马车,不待对方行完礼节便问:
    “前方敌情如何?”
    “回陛下,眼下敌人大军驻扎在怀荒、柔玄二郡,越有二十万之众。曾于上月廿十、本月初一、本月初十进犯过三次,都被家父挡了回去。眼下朔州局势平稳,粮草马匹尚且充足。”
    薛嫱口齿清晰,对答流利,倒与桓羡方才所览的、自前线发回的战报一致。
    她抱拳屈膝行过军礼,便抬头相见,得见天子容貌,着实愣了一愣。
    无它,这位天子容貌实在太过昳丽,头上十二冕旒,身着玄黑朝服,身姿清瘦挺拔,身在秋草萧瑟的茫茫背景之中,实如神祇俊美。
    怎么看也怎么像是太平天子,实在想不到竟会有亲征的勇气。
    那马车里明显还有人,但天子未言,她也不能过问。
    直至进入事先安排好的驿馆,左右无人,才见他亲挑开马车车帘,一只白如玉兰的纤纤玉手自帘中伸出,随之走出个容貌秀美、有如月下白狐一般缥缈清灵的少女。
    她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春山眉黛,秋水盈盈,顾盼一转间,便似千朵琼枝开绽的玉似澄华。
    “过来。”天子朝她伸出另一只手,直接将人打横自车上抱下,“见过你堂姊。”
    “堂姊。”薛稚有些紧张地道。
    薛嫱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
    十八从叔曾有一位遗腹女,是那位祸水一般的异族婶母生的,自幼随母长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