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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夏 第9节

      是要送她回家的意思。
    沈半夏捏紧书包带,一言不发地移回视线,重新看着前面的路,跟在他身边一步步地朝前走。校服裙角搭在她膝盖处,随着她每一步轻轻跃起,又轻轻落下。
    连段融一句话都没听到,就被拒绝的女生歇斯底里地在后面喊:“段融!没有钱,我看你怎么撑下去!我早晚让你回来求我!”
    段融仍是充耳不闻,继续带着沈半夏往前走。
    拐过前面一条路口时,他终于看了她一眼。
    “小朋友。”他叫她,那年他一直这么叫她,她没说过她叫什么,他也从来都没问过。
    “以后不能跟那个姐姐学,”他长相偏冷,气质也偏冷,但每次跟她说话的时候,奇异般让她感觉到一丝暖意:“钱要给自己花,不能花到男人身上,知道吗?”
    十一岁的沈半夏有些迷茫地眨眨眼,段融朝她低了点儿身,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手抬起来,把她被风吹乱的刘海理了两下,骨感修长的手指擦碰到她眼角皮肤,她捏着手包带的手用力。
    “任何时候都要记住哥哥的话。”他对她说。
    ……
    而当年拿了一书包钞票想睡段融的女生,如今凹着傲人的曲线坐在高脚凳上,朝段融看过去一眼,一双涂了梅子色的红唇轻启,再说一句:“我睡不到你,几篇小作文几个新闻,能让你再赔进去几个亿,你信吗?”
    七年前,劳艺拿钱想睡段融。七年后,劳艺要用从段融口袋里掏钱的方式,威胁着要睡了他。
    倒是长情。
    在劳艺的话后,段融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被人激怒的影子,他甚至有闲心云淡风轻地笑了下。
    他笑得时候左边唇角会斜斜往上扯,一个原本温和的表情,被他做得颇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还带了些坏。
    “行。”
    他说了这一个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面几秒钟的空白让人心里莫名没底。
    劳艺忐忑起来,忐忑到了一定水平线后,看到他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手拢着火点燃,烟丝滋滋地响。
    他抽了一口,夹着烟的手继续放在吧台上。
    “所以高峰真把你强/奸了?”他问出这几个字。
    劳艺攥了攥酒杯:“是。”
    段融再次哼笑了声,这次眼里的挑逗意味更浓了。
    他呼出一口烟,烟雾往前飘,拂在劳艺脸上。
    段融再开口时,声音有意往下压,似乎不想让谁听见:“老子只玩雏儿。”
    可沈半夏还是听见了。
    下一秒,他继续一字字地冲着劳艺说:“你但凡是个雏儿,今个儿老子也就把你睡了。”
    说完摇头,颇遗憾的样子,顺带着还啧啧两声:“可惜了不是。”
    劳艺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即使她知道段融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已,目的是为了激她,但她仍然被蛊惑着,有种现在就承认她其实并没有被高峰碰过一根手指头的冲动。
    还好她仍带了几分理智,知道一旦自己这么说了,就证明她指控被天晟公司高管性侵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那她所有布局就都完了。
    她把酒杯捏得越来越紧,手背上冒出青筋。她被架在一个两难的位置,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从哪条路上走,才能成功把段融拽回被她牵制的路上。
    段融一根烟抽完,烟头扔进酒保新送过来的酒杯里。烟蒂呲呲几声,酒杯里冒出一股青烟。
    段融的兴味随着这根烟而熄灭,没再继续朝劳艺看,转而半转过身,看向始终安静的沈半夏。
    他一只手插兜,脸上恢复到了一派的冷淡漠然,但偏偏在这样的表情里,都能让沈半夏看出他眼里因她而起的两分玩味。
    他的视线往旁边移,移到在她手边的,刚才已经被他喝光的装过芝华士的酒杯上。
    “小孩不能喝酒,爸妈没教过你?”
    他幽幽地说出这句话,朝她走近了一步,缓缓低身。他的视线贴着她,身体贴近她。她被缓缓拉近的距离困得燥热不堪,夜店里能把人冻出一层鸡皮疙瘩的冷气失去了作用,她简直热得要冒汗。
    耳边又听见他特意压低了的嗓音,声音又低又磁,激得她浑身都发痒:“爸妈没教过你,表叔教你。”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沦陷
    段融的声音如蛇一样钻进沈半夏心里,她明明没有喝酒,现在却好像醉了,脑袋有长达五秒钟的眩晕。
    段融说完,已经直起身,视线移开落向前方,脚步往前走。
    与她擦身而过的那秒,两个字又朝她落:“过来。”
    劳艺的注意力放到了沈半夏身上。
    在意识到段融跟这个女孩认识后,一股敌意立即生长出来。
    但其实沈半夏对段融来说,不过是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七年前发生的那些事,他应该早就不记得,也从没有把她跟那个总是戴着口罩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沈半夏也从不打算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段融就能因为她在暗恋着他的这件事,而回馈给她同等的喜欢吗?
    不可能。
    段融心里,应该只有在他高中时期,与他传过一段轰轰烈烈绯闻的万珂。
    那个漂亮到满含攻击性,妩媚到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性感又招人的女生。
    喜欢的是那种类型。
    与沈半夏完全南辕北辙。
    跟在段融身后走出了“迷路”,刺耳的电音消失,燥热的空气迎面扑来。
    段融停下步子,她也停下步子。觉得两个人应该就要在这里分开了,她说一句再见,他回一句再见,或者什么都不回,两个人就这么分道扬镳。
    到此为止的交情了。
    段融回过身,看她。
    她抬头,也看他。两秒后,脸上露出个掩饰的自我保护的笑:“谢段先生关心,那我就先回家了。”
    她转身离开。
    “沈半夏。”段融把她叫住。
    她停步,回身。夜风吹过来,吹起她额上刘海,脸庞柔软碎发,也吹起她墨绿色的一条百褶短裙。微微飘起的裙角下,两条腿细瘦又直,线条匀称,皮肤白到发光。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身材娇小瘦弱,长相清纯无害。一双眼睛很大,眼珠是琥珀色,睫毛卷翘又长。
    不同于前两次的打扮,她今天的穿戴倒是很衬她的气质,干干净净的学生模样,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书卷气。不说话的时候乖巧温柔,明明没什么表情,偏偏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易碎感,眼睛里除了静,还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对人生一切变故全盘接受的死寂般的默。
    段融看她一会儿,问:“跟张俊安发展到哪一步了?”
    一句十分突兀,完全不像是他会问出的话。
    沈半夏的睫毛轻轻动了下,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段融是她在中学时代可望而不可即的憧憬,是她一觉醒来,再也见不到的一场梦。如今他正切切实实地站在她面前,与她隔着两米远的距离。七年不见,他长得更好看了些,五官更显深邃锐利,脸上少年气减弱,转而被一种不动声色的成熟笼罩着,那种成熟是迷人的,惹人遐想的。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劳艺会为了跟他睡一觉这种事铤而走险,甚至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与这位传闻中向来以心狠手辣闻名的商界新贵周旋。
    在这时候,脑海中叮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七年前,她因为他身上清爽干净的少年气而不知好歹地迷恋。七年后,又因为他身上这股被岁月催发出的成熟而不知不觉沦陷下来。
    在他身边,看着他,她的一颗心跳跃,疯了一般地躁动。接着是热和燥无孔不入地侵袭,顺着血管朝全身各处流窜,最后汇集到心脏的位置。心脏只能继续跳跃,跳得越来越快,撞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响,每一下都昭然若揭着她不可言说的少女心事。
    她爱他。
    仍在爱着他,喜欢他,迷恋他。这份感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倒越酿越浓,随着与他的重逢而轰然盛放。酒味香飘十里,绕得整条街都是,不管巷子有多深,那香味都能见缝插针地钻出去。
    喜欢得无可救药。
    心跳得无可救药。
    她需要紧攥起手心,咬紧牙齿,深深吸一口气,才能掩藏掉心跳声的万分之一,掩藏掉眼里滚动的情绪,装作毫不在意地与他讲话:“就是正常谈恋爱啊,该到哪一步就到哪一步了。”
    她并没有说太多,即使被误会也无所谓。他根本不记得她,就算记得,也根本不会在意她。对他来说,重要的人只有那个曾与他轰轰烈烈有过一段故事的万珂,其她人,他根本没有心思多分出一丝在乎来施舍。
    既然他心里有朱砂痣,有白月光,有未亡人,她又有什么必要对他说清楚,迄今为止,她其实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恋爱里那些步骤,她一步都没有尝试过。
    因为没办法去喜欢别人,脑子里总阴魂不散地浮着他的影子。
    就让他以为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乱谈恋爱,是个只知道玩,而没有真心的不良少女好了。
    无所谓了。
    反正与他的见面是偶然,以后长时间的不见是必然。
    “有什么问题吗?”她又问。
    段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向来如此,情绪大多都藏了起来,或者是天生寡情,确实没有多少情绪,旁人很难从他脸上读出他现在在想什么。而如果真的读出了什么,他的情绪外露,比如说从他眼里看到了怒,那就已经晚了,证明你在该逃的时候没有及时逃,你要准备准备挨打了。
    “没问题。”他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打火机在手中咔地一声开,橙红色火苗燃起。
    刚认识他那段时间,沈半夏记得他并不喜欢抽烟,身上的气味总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烟味。可是后来,学校传闻里,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万珂,而万珂喜欢抽烟,所以他才跟着一起抽的。
    多么带劲的一个故事。
    可故事里的女主角不是她。
    “家住哪儿,”他吐一口烟,说:“我送你。”
    “不用了,我家司机很快就该来接我了。”她忍住嗓子里的痒意,没有咳出来。脑袋朝一边歪了歪,很无所谓又潇洒的样子:“再见了。”
    她走了。
    走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虽然中间有数次想回头看看他有没有在看她,或是在等她,更或者有没有跟上来,但还好,都被她极有出息地压制下去了。
    没有回头看,所以并不知道他的目光有没有在她身后多停留那么一秒钟。
    她拐过一条街,在前面的公交车站停下,在那边等着姗姗来迟的公交。
    公交一趟趟地来,身边等车的人一个个地走。她始终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那辆,最后站的腿酸,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夏夜温和,风一簇簇地吹着,有发丝扬进她眼睛里,扎的疼。眼睛红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把乱飞的碎发别到耳后。
    车站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剩了她一个在等。地铁站在前面一公里处,她不想走了,干脆继续没头没脑地等。